在掌事宫女的带领下,很快我被带到了贵妃娘娘跟前。
彼时已是深夜。
贵妃娘娘与我之间仅隔着一架屏风,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出不善的气息。
我便立刻跪下与她行礼。
“看来你眼盲,心却不盲。”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究竟是哪一张脸,诱得星灿日思夜想。”
贵妃娘娘的语气不善。
她的脚步声从屏风后渐近,一双凤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我依言抬起头,不做言语。
“的确小家碧玉。”
“接下来,本宫问什么,你便如实答什么,明白吗?”
“是。”
贵妃娘娘并未允我平身,我便跪着垂目仔细听着她的问话。
“那日,你为何偷跑出祁王府?”
我诚实答道:“因为我做了一个预知梦。”
“什么样的梦。”
我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继续答:“梦见第二日我将丧命于府内书堂,于是我心生恐惧,无心上课,便央了奶娘去告假报病。”
贵妃闻言,停顿了片刻,悠悠问道:“那又为何血案以后不回府?”
我依旧坦白道:“我们躲在城郊的庄子上,派了家丁回王府想要禀告,却发现王府对外宣布我已身故。如此便担心再多生枝节,只能去青城山投奔青懿堂姐,以求生路。”
贵妃点了点头,吩咐道“赐座。”
语毕,立刻有宫女将我扶到椅上坐下。
“多谢娘娘。”
“兰裕,你既已嫁予符公子,又为何答应祁王妃愿嫁予星灿作妾。你可知,这是不贞。”
“好女从不嫁二夫。”
贵妃终于问出了心中疑问,她绝不能允许一个有心计的女子在顾星灿边上侍奉。
“回禀娘娘,是生死重要,还是情爱重要?”
“是本宫在提审你,你没有资格询问本宫。”
“娘娘,您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初千辛万苦从王府逃出来,又在符惕山九死一生。只为求活,而非求死。”
“此番九死一生,生路现前,自然是要应下的。至于……是好女还是恶女,臣女并不介怀。”
我微微摇头。
不知何故,我并不想欺骗顾星灿的姑姑,因为她可能……是这个世间唯一对他真心好的人。
贵妃勾起唇角:“你居然真的与本宫说实话。”
“你来之前,本宫曾设想过,你会怎么答。可是怎么猜,都没猜到你会这么坦诚。”
“那你告诉本宫,你可喜欢星灿?”
这句话忽然刺中了我的心。
顾星灿,白磬臣。
前世今生,纠缠不清,到底谁欠谁,只有天才知道。
“曾爱过。”
三个字,已道尽世间情爱无常。
“呵呵,那本宫如何能留一个对星灿并非全心全意的女子在他身边?”
“娘娘,一个全心全意爱他却失了分寸的侍妾,和一个时刻循规蹈矩不给您惹麻烦的侍妾。”
“您更想要哪一个呢?”
我抬起全盲的眼睛平静的望向贵妃娘娘,心中毫无波澜。
——我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
贵妃娘娘走近我,伸手抚上我的眉眼,低声快速在我耳边说道:“本宫明日就会提前将你换出去,届时……”
“是,全凭贵妃娘娘吩咐。”
“你很聪明,本宫很赏识你这样的人,那便赏你一条命。”
“希望你有了这条命,日后必要对得起星灿与本宫的苦心。”
我立刻跪下俯首磕头:“娘娘救命之恩,臣女永不忘怀。”
这句话是认真的。
只是,我曾以为永远不会有我救她的那一日。却没想到,一切无常会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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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的动作很快。
当即殿内就来了一位匠人,依照我的脸,立时拓了一张人皮面具交给掌事宫女。
“会有人替你回牢里去。”
“过会儿天不亮,便会有泔水车,你就藏在车板底下出皇城。”
“娘娘,我出了皇城,是去顾府吗?我是去找顾星灿吗?”
“是,本宫已派人都布置好了。”
“记住明日天亮,你就不再是兰裕。”
“那我是?”
“忘曦,忘取过往云烟皆忘之意。曦,明日清晨便是你的新生。愿你永不忘这一日,好好对待星灿。”
我被贵妃娘娘对顾星灿的爱意震慑到,也被她对我突如其来转变的善意所感动。
“是。”
贵妃娘娘又给我吃了些点心,我自然是食不知味,草草应付了事。
可她却不是一个傻子。
“本宫听闻,你在牢里只喝水,并不吃东西。这已是你入天牢的第三日了,为何你竟腹中仿佛并无饥饿之感?”
贵妃娘娘看似无意,却又开始试探道。
“生死未卜之前,臣女心头压着一块重石。六感已抛却身外,还请娘娘见谅。”
我放下手中的糕点,转而喝了一杯冷茶。
她点点头:“来人,送她出去。”
我连忙再次向贵妃娘娘行礼告退。
贵妃娘娘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去吧,过几日与那小子一同进宫来给我请安。”
“是。”
掌事宫女牵过我的手,将我引出殿外。
贵妃娘娘转身往寝殿中走去。
皇帝正在贵妃的寝殿里等着,他手握一卷书侧躺着,毫无睡意。
“放心了?”
皇帝的视线一直在手中的书上,口中不经意的问道。
“皇上,您刚刚不是一直在偷听吗?”
“胡闹,又说什么胡话。”
贵妃指了指皇帝的脚,他的一只脚上套着一只鞋子。
皇帝见装不下去,索性放下书:“她这么聪明,朕有些担心。还不如……”
贵妃捂住皇帝的嘴:“说好了。你就交给我,她若敢再去与符公子勾勾搭搭,我先杀了她。”
皇帝叹了一口气:“祁王有这么聪明的女儿,朕竟丝毫不知。真是可惜了。”
“若那双眼睛是好的,配给符玺做个侍妾,也不是不可以……”
贵妃假意嗔道:“这可是星灿的,连你也不能抢。”
皇帝被她逗笑,捏了捏她的脸:“区区一个小姑娘,朕还用抢?倒是你,后面准备如何移花接木、祸水东引?”
贵妃的眼中露出狐狸般狡诈的神情:“皇上,臣妾做这些事可都是为了帮您分忧。”
“那是自然。”
皇帝见贵妃胸有成竹,心情大好,有些人总算是时候该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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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塞在泔水车板底下,蜷缩成一团。
随着车一震一震的摇晃着我有晕眩之感。
好长的一段路。
躲在车里晃晃悠悠的,如此一路通畅的将我送到了皇城门口。
却在这里卡了壳。
我听到守卫与送泔水的太监开始掰扯起来。
“必须打开检查。”
“兄弟,这可是贵妃娘娘宫里的。贵妃娘娘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
“这位公公,我们兄弟也是刚接到上面的命令,每个都必须打开检查。”
太监根本阻拦不及,眼见守卫伸手掀开板车盖板,看到一堆泔水,他们捂住了鼻子。
侍卫盖上盖子,却不离开,他绕车一周,忽然发现底下还有一层。
他拿佩刀手柄拍了拍我躲的这一层:“打开。”
太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掀开底板那层,等待着东窗事发……却意外的发现里面竟只有一条小白蛇。
根本毫无人影!可刚刚他是亲眼见她进去的呀!这又出现了新的危机,人若失踪了,他也别想活了!
“快盖上!你们怎么搞的那么脏,蛇虫鼠蚁都生出来了,赶紧出去扔掉。”
“哎,是是是。”
太监来不及多想立刻盖上,如此便顺利的出了皇城口。
他心中打着鼓,离得远了才敢对着泔水车试探着询问了一声:“姑娘,你还在吗?”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情急之下催动灵气,没想到竟第一次能幻化出不同的幻象。
“我在,刚刚那只是障眼法。”
“姑娘,您可真厉害!这戏法实在神奇!连本公公都没看出来呐。”
又过了一段路,在菜市口太监将她从板车里拉了出来交给菜贩。
而菜贩又将她塞入了送菜的板车内。
如此便顺着菜贩的车从后门进了顾府。
等顾府内贵妃安插的婢女将她领至顾星灿院中时,顾星灿刚揉着眼睛睡眼朦胧。
乍见裕儿全须全尾的立在院中,他愣住了。
那婢女开口道:“二公子,这人贵妃娘娘给您带到了。姑娘如今名唤忘曦,娘娘提醒您可千万记住了。”
顾星灿就这么直愣愣的望着。
“二公子。”婢女再次唤道。
顾星灿这才回过神:“是。多谢姑姑。”
婢女无奈道:“二公子,侍妾直接由侧门抬进来。稍后娘娘会降下旨意,将忘曦姑娘指给你。”
“好……好……”
婢女利落的转头离去。
顾星灿大步跨至我跟前,想要将我揽入怀中。
我向后退了一步,问道:“符玺呢?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我看不见的是顾星灿眼中暗淡下来的光芒,他这一次没有退缩,伸手拉住我的手腕。
第一次在他的身上,我感受到了白磬臣的杀伐决断:“你看看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人。
“我是瞎子,我看不到。”我甩开他的手,提醒道:“顾星灿,儿女情长先放一放。”
“活着,才是现下最重要的,不是吗?”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符玺一脸起床气的踹开门。
“到底是哪个吵,爷剁了它!”
等符玺看清楚我们俩对峙的身影,他立刻身着寝衣立刻大步走来,双手板过我的肩,上上下下打量我。
“你怎么那么臭?”
……的确,从泔水车、菜贩车一路辗转而来,的确是臭。
于是,顾星灿也有些尴尬,立刻唤婢女为我沐浴洗漱。
待再次与他们碰头,则已经在院中摆上了早饭。
换了一身常服,我立刻坐了下来,腹中感到一阵阵的饥饿。
顾星灿连忙打开我跟前的碗盏,那是血食。
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开始啃食。
待我将碗中的血肉吃尽,他们也用完了早饭,纷纷喝茶漱口。
“贵妃娘娘将我从天牢中换了出来,赐名忘曦,送到顾府作顾星灿的侍妾。想必这也是皇上权衡后的意思。符玺,皇上不杀我已是仁慈,你莫要再去挑战他的权威。”
符玺闻言,那双狐狸眼瞬间锁定了顾星灿:“你早就跟贵妃要人了是不是?”
顾星灿百口莫辩:“我都不用说,她都能知道!”
符玺并无纠缠此话题的意思:“小顾,我对兰裕没兴趣。带她入皇城也只是为了避开那些魑魅魍魉,同时也查清楚符惕山的血案。”
“你要谁,我不管。但我这两日在你家,我敢肯定你大哥与这几桩案子有撇不开的关系。”
我插话道:“你们猜我在天牢里遇见了谁?”
“那个将我妹妹卖到迎香阁的人!只是还来不及与他套话……而且,已经有妖入了天牢来寻我。现在皇城对我可能……已经失效了。”
符玺眼底一沉:“要尽快寻到那只仙鹤。我们怀疑那只仙鹤便是为顾星灿大哥与其他人传递消息的妖宠。”
“抓了它,使出你的偃术。一切就能真相大白。这一次,兰裕,你必须主动出击去杀他们。”
我点点头。
当然,我不能总等着被杀,不是吗?
对了,萧商羽呢,到现在都没见到他。
顾星灿适时道:“萧师叔与砚云失联了,回去看一眼,不日便会回来。”
“符玺,若真与我大哥有关,你……会杀他吗?”
“妇人之仁,你自己好好想想。兰裕,我们走。”
我闭着眼,拉住起身的符玺。
符玺:?
顾星灿也侧目望向我。
我旋手,烛龙宫灯再次出现在我手中:“有它在,我们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
灯芯爆闪。
我们三人的魂魄在下一刻,已经站在某一处的宅子中。
那仙鹤正闲云野鹤的在草坪上散着步,见陌生人忽然靠近,扑腾着翅膀就要往外飞。
说时迟那时快,我催动灵气,指向一旁的树枝,树枝蜿蜒绕上它的脚踝被拉至我的跟前。
我的灵力从脊椎处舒展出来,双眼凝视着那仙鹤的眼眸。
那鹤的眼睛逐渐开始混沌、迷离起来。
成了。
我们周遭的画面如水波纹一般扭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