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姝今夜奉命侍奉敖钦,她已幻化成男子模样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等待他的到来。
她紧紧抓住手中的药粉,耳边回响着哥哥柳在溪的话。
“绿姝,你若不想再为奴为婢。今夜,便是最好的良辰吉日。”
很快,龙王大人的气息,随着他大步流星的踏入屋内蔓延开来。
“参见龙王大人。”
绿姝一如既往的跪地膝行,跟随在敖钦身后。
敖钦缓缓坐在榻上,习惯性的伸手示意绿姝上前。
绿姝明白他的意思,膝行上前与他十指交缠,轻轻坐在他的膝头上。
“绿姝,若是我不再是南海龙王,你还会与我在一处吗?”
此话问的绿姝心中一震。
“您永远是南海的王,谈何如果?”
敖钦自嘲一笑:“我中计了。”
“中计?”
绿姝满面疑惑的问道。
敖钦面色平静,伸手抚摸绿姝的长发:“先有人故意谎报旱魁子献的踪迹,全力追踪后,又寻得东海蚺的鳞片。”
“我信以为真,命计蒙与青懿前往查探,没想到他们竟被双双扣住。”
“关心则乱,一错再错,我竟一时情急将白磬臣给派了出去。”
绿姝听完,天真的勾住敖钦的肩膀:“这其中有何问题吗?”
敖钦拍拍她的手,陷入沉思:“千年前,蚺族中有一支被我灭族。”
“那一支便是白磬臣的爹,当年未化形渡劫为蛟时,与蚺女诞下的子嗣。”
“那又如何?”绿姝问道。
“那又如何?”
敖钦若有所思的自问道。
“白磬臣领了三千陵鱼军……你猜他为何要领陵鱼军前去?”
绿姝佯装不知:“为何?”
敖钦捧起绿姝的脸,这张脸竟已陪伴了他那么多年。
若说后宫是他的战利品,那绿姝便是藏在他心中的心头好。
那么多年前的扬州瘦马,无需任何理由如此轻易的就闯入了他的心。
他毫不犹豫的夺取她的避水珠,以内丹挟持她,纯粹因为他对她动了心。
他要她属于他一个人,离开他便是死。
她与他萍水相逢,在万籁舫中他为她一掷千金。
过去种种,皆成过眼云烟。
“因为,陵鱼军中有他的军师。”
“白磬臣他下了一盘好棋。”
绿姝丝毫不相信,劝道:“龙王大人,您是不是太过武断了?”
敖钦忽然掐住绿姝的下巴,阴冷质问:“绿姝,这么多年,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可你呢?你对得起我吗?”
她心如擂鼓,面色如常:“我对您绝无二心。”
敖钦心中虽无实证,可总还是不踏实。
当怀疑的种子在他心中发芽、成长,便已将他与绿姝越推越远。
“柳在溪,与你是什么关系?”
绿姝迅速回答:“我不认识这个人。”
敖钦拍了拍绿姝的脸颊:“说实话。”
绿姝还是咬死不松口。
敖钦终于失去了耐心,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绿姝的脸。
绿姝偏过头,喷出一口血。
他将绿姝拉至自己身前,喘着粗气:“我最后问你一次,柳在溪是你什么人?”
绿姝心知必定是哪里漏了馅,可她绝不能认。
“敖钦,你与我相识近千载,你便是今日要杀要剐,我也毫无怨言。当日是你从那些富商手中将我救下,这条命……是你的。”
这是第一回,绿姝直呼敖钦的本名。
望着那张妖艳无比、嘴角挂血的脸,敖钦将她扑倒在榻上。
“绿姝,今夜是你最后一次侍奉我。若你说实话,我便既往不咎。”
“白磬臣和柳在溪,究竟会从哪一路宫门攻进来?”
绿姝被按在榻上,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敖钦面无表情:“绿姝,我信你,可你要证明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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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府。
柳在溪把玩着玉扳指,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
白磬臣推门入内。
“如何了?”
柳在溪并不抬头看他,面无表情答道。
“敖钦把绿姝吊在龙宫门口,要她说出与她共谋之人。”
白磬臣把拳头攥的咯咯响:“他要她把我供出来。”
柳在溪凝眉道:“何止是你?”
“磬臣,我只有这唯一一个妹子了。”
“我一定帮你把她救出来。”
此时,我从白磬臣身后走出来。
“绿姝所犯何事?爹…… 为何要这么做?”
柳在溪瞥了瞥白磬臣的神色,得他首肯便开口继续道。
“通缉令上写的是绿姝通敌,要她将幕后主谋公之于众,若她明日还不松口,就当重处刑。”
我痛心的闭上双眼。
事情发生的竟如此之快。
龙王大人已开始想着如何对付白磬臣,那他有没有想过……
计蒙与我还在东海蚺美人面的手上,若真是白磬臣谋划了一切,那我们俩人的性命便危矣……
“我去救绿姝。”
绿姝是我的婢女,如今这般,便是打我的脸。
白磬臣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
“好。”
如此轻易得到白磬臣的承诺,我心中明白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此后,白磬臣又与柳在溪商谈了好些时辰,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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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
绿姝奄奄一息被倒吊在南海龙宫正门口。
她从未想过,原来硬吊着一口气是这样的感觉。
可她不能出卖哥哥。
她被锁仙链横穿身体,轻微的颤动都令血液顺着指尖散落。
她的脸上开始变幻出一半男子样貌,身形已逐渐显出半人半鱼的形态。
她受够了。
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绿姝,你醒醒。”
——谁,谁在叫我?
一尾白蝶落在绿姝的鼻尖上。
“绿姝,是我,青懿。”
——是死到临头出现幻觉了吗?怎么会听到公主的声音?
我急道:“绿姝,听我说,我是偷偷来救你的。你……还好吗?”
绿姝挥手赶走白蝶。
“走……走……”
刹时,数千箭矢化作绚烂烟花攻向绿姝!
竟是逼我现身!
我咬牙凌空翻身,挡在绿姝身前,双手合十,将他们全部冻住。
敖钦望着眼前来人,心中大失所望。
“青懿,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爹,这是我的婢子绿姝。我正要问您,为何将她吊在宫门口?”
只见其声,未见其人。
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问问他。
我,究竟是谁?
他,究竟是不是我生父?
可还未等我发声,一只陌生的手已紧紧扣在我的咽喉上。
柳在溪的声音随后出现。
“敖钦,你不就是要逼我现身吗?”
“你害我陵鱼一族苦矣。”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绿姝与我是什么关系吗?”
“待我杀了你,你便可下到鬼门关去问一问那十殿阎罗!”
等了片刻,也没见有人回应。
“轰隆隆——”
敖钦终于现身,只是没想到他会直接以巨大的应龙之身现行。
“小小陵鱼,竟敢与我争朝夕福祸,真真是活腻了。”
“你的主子呢?他现在何处?”
柳在溪笑道:“敖钦狗贼,仅我一人,你若识相就速速放了绿姝!”
敖钦根本不与他多话,仅是横扫龙尾便有千钧难挡之势。
柳在溪在我耳边轻轻道一声:“走!”
他便领着我旋身隐去身形。
下一刻,龙王大人竟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惨叫声!
柳在溪拉着我,我却不禁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美人面闪身而出,一口狠狠咬住敖钦的龙尾!
好奇怪,这应龙鳞片坚硬无比,怎么可能被美人面咬至痛呼出声?
再定睛一看,那美人面口中竟含着一尾蚺婴!
那蚺婴闭着眼却死死咬穿了敖钦的鳞甲。
有许多像虫一样的东西自那蚺婴口中,纷纷钻入应龙鳞甲中……
美人面终于正面与敖钦刚上!
“敖钦,你与我的孩儿的牙口可好?这滋味如何?”
“今日,蚺族之仇,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敖钦忍着剧痛,今日他本可以不正面迎战,可是他要以身当饵,他要再杀一次玉阑!
应龙与东海蚺之争,亦是神力与妖力的较量。
身形快到根本看不清楚,而我趁机甩开柳在溪抓着我的手,奔向绿姝。
我托住绿姝的头:“绿姝,我来救你了。”
“姑……姑娘……我想起来了……”
“你快走……”
我眼中酸涩:“我怎可以丢下你一人!”
此时,计蒙被白磬臣提刀抵住后腰,被踹跪倒在地。
“龙王大人,别来无恙。”
敖钦此刻正咬住了美人面的脖颈,硬是将她的头颅活生生扯了下来。
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在海水中,血沫漂浮在周围。
一时间,南海犹如罗刹鬼国。
敖钦旋身化作人身,舌头舔去嘴角的一丝美人面的皮肉。
“磬臣,你终于出现了。”
“叔父,你千辛万苦灭我族人,杀我父母,到头来就为了传位给这个废物吗?”
白磬臣一脚踩在计蒙的背上,将他的头压到泥里。
敖钦丝毫未被激怒,阴笑道:“磬臣,陵鱼军仅有三千,可我鲛人军与南海军队足有数万万。”
“我乃上古神只,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是,我就算杀你全族,又如何?”
“青懿!替为父杀了他!”
白磬臣不屑道:“叔父,陵鱼军是仅有三千。可我的蚺族军可不止数万万,青儿已经恢复了记忆,她亦不会再听命于你!”
敖钦略有些兴奋的摆摆手:“那便试试看!”
只是他没看到,重新长出头颅的美人面又摇摇晃晃从他的身后站了起来。
“敖钦,你的对手是我!”
此刻,我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幻化出冰刃,猛的看向白磬臣!
“白磬臣!快走!”
招招夺命,我根本无法自控。
他眼中显出怒火:“敖钦,你对她下了傀儡术!”
恍惚间,我想到了那红衣女子的话。
扭头高声喊道:“认贼作父?!”
敖钦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便被美人面凝聚妖力硬生生抓瞎了一只眼珠!
一声猛烈的龙吟穿透了九霄!
好一个东拼西凑的一家人!
瞬间,我的胸口迸发出七彩光芒!
再次使出神力,我已恢复如常。
还不待我问什么,母亲她头戴金钗步摇,身穿水稠绫罗,登高俯视我们。
她面无表情道:“青懿,白磬臣乃是南海罪人,是他与旱魁子献暗通曲款,引得你与计蒙深陷困苦。”
“你若还认我这个娘,便弃暗投明。母亲我既往不咎。”
“否则,你与白磬臣……将同罪论处!”
我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母亲,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你要我与磬臣哥哥动手?”
泉瑶不再多言,而是亲自跃下高耸的南海龙宫宫门,化作一汪清泉缠绕在应龙庞大身躯四周,不动声色的化解与护佑着敖钦。
随着泉妃的入战,鲛人军仿佛被点燃了那般纷纷开始拼命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我这才终于寻得一个机会解开了绿姝的锁仙链,此刻刚好无人注意到我们。
“绿姝,走,我先带你走……”
“姑娘……”
绿姝紧紧握住我的手:“姑娘,烛龙宫灯……内有玄机!”
我怔怔的望着她,什么意思?
“姑娘,开启烛龙宫灯,可回到过去!也可令时光倒流!”
“你是说……”
“若一开始,倘若敖钦便没有夺位成功……”
我苦笑道:“所以,真是我们欠了磬臣哥哥的?”
“不,姑娘……你没有……”
柳在溪见绿姝获救,一把拉过绿姝,与她化作两尾鱼儿片刻便没了踪影。
眼前遍地血色。
——计蒙被下了药在地上哀嚎。
——美人面、龙王大人、泉瑶三人打的难分难舍。
——白磬臣领着陵鱼军、东海蚺与鲛人军战局焦灼。
可我呢,我该怎么办?
无需多说什么,无论父亲是否是真的,他早已放弃了我与计蒙。
母亲,亦如是……
可我不是为了南海而战吗?
南海,如今变成了什么……
俨然修罗地狱现前。
呵呵,真真是东拼西凑的一家人啊!
珠泪不断滑落脸颊,还无人注意到我的癫狂之态。
一夜之间,国破家亡。
绿姝的那句话始终盘旋在我的心头。
——烛龙宫灯。
我随手解开计蒙身上的禁制,他好不容易躺下喘口气。
抬脚我凌空便飞去琉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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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殿。
一片狼藉。
往日那一盏盏宫灯,再也没有发出闪烁的光芒。
黑洞洞的,安静异常。
我的眼中却倒映出那两盏宫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