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夏,清晨的空气中仍旧残留着几分春末的凉意,嫩绿的柳丝从外面探入京兆府的院墙。
风怀远从屋里出来时,就看到一个人影擦着柳丝翻墙而入。
赵卿诺脚步轻盈地落在地上,对上风怀远看过来的视线,扬了扬手上提着的食盒:“连着吃了三日的馄饨,不想再吃了……买了四碗熟脍面,我请客。”
说着熟门熟路的进了旁边的小花厅。
赵卿诺端出一碗,道了声“自便”,就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行军打仗练就的吃饭速度,没一会儿一碗熟脍面便见了地。
风怀远见状挑了挑眉,朝甘一和甘双点了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还当你走了不会再回来。”
赵卿诺端碗将最后一口面汤喝了个干净,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我留下,你放他们离开,我以为是心照不宣的约定。”
风怀远瞥见吃的干净的碗底,嘴角微抽:
“可你不会久待,算起来这笔买卖还是我吃亏……你若喜欢吃面,晌午让甘一做面,他力气大,做的面劲道。”
赵卿诺扫了眼对着碗发呆的甘一,扭头看向身边:“问你个事……”
“留到陆事翁入京。”风怀远突然打断她的话,放下筷子,表情认真,“如果陆事翁入京了,你帮忙压制。”
赵卿诺撇了撇嘴:“我只是问个事,你这价要的太高了……陆事翁可是佣兵十万的人,我才带了几千人入京,想我死你可以直接说。”
“他只是号称佣兵十万,阿诺姑娘定然晓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风怀远语气平淡,脸上重新挂上温润的笑容,“今上毕竟是永嘉侯的亲外甥,也是永嘉侯唯一的亲人,真到了那一步,他不会看着今上不管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压制陆事翁你就要让老顾回来?”赵卿诺冷笑一声,“今上摆明了不让老顾掺和进这趟浑水,你擅自做主,难怪会被猜忌。保民军你打算怎么办?你自己带兵去打?”
“惭愧,风某不会行军打仗,却了解陆事翁。”风怀远说道,“岳广会成为他入京的第一把刀。”
“所以你担心陆事翁入京之后,会趁势谋利,甚至逼迫今上让位。”赵卿诺直接挑明,笑容坦荡地说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先说好,我问你的事不算,差价太大了。”
风怀远迎上赵卿诺的目光:“阿诺姑娘想要什么?我去与今上说。”
“风大人为了你的小命还是让今上自己和我说吧……当心那位皇后和忠仆将你当作窃国者。”赵卿诺话锋一转,问道,“陈莫眠和源盛镖局的人呢?”
风怀远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轻声说道:
“离京归乡了……昭王死后,今上怜惜陈太后,允其离宫,陈莫眠便带着源盛镖局的人护送太后返乡。而宫里对外宣称‘陈太后’沉疴难起,再过些时日便会‘病故’。”
他观察着赵卿诺的神色,一面说道,“若不是先帝弄出来的乱摊子,以今上之才,做不得开拓之君,却能当好一位守成仁君。”
“不可能,这话你连你自己都哄不了,还来哄我?”赵卿诺不留情面开口戳破,“他压不住朝臣,诸事靠你筹谋,却又管不住枕边人和所谓的忠仆,只靠一个‘仁’?
“下旨让我入京‘保皇’,别管内情如何,我来了,就是应了这个身份,那内侍和皇后却还要趁机拿捏甚至得寸进尺,若换成陆事翁只怕他二人会血洒当场……风怀远,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若大魏渡过这一次动乱,他们会怀疑你,忌惮你,到时候你就是太平后的第一个祭刀人。
如果没有渡过,以你的所作所为,会被推出做个各方平息怒火的缓冲剂,为这大魏再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少女的杏眸依旧明亮,与那日清晨斩杀薛元义的时候一模一样——坚定,任谁都不能让她动摇。
风怀远知道自己劝不动赵卿诺,也晓得她说服不了自己,只能移开视线,看向屋外微微晃动的柳丝,沉默不语。
赵卿诺说的那些话他都明白,可是那又如何。
他只记得一件事,如果没有永平大长公主,他早就死了,也许是饿死,也是冻死,任何死法都有可能,但就是不可能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
所以真得了那样的下场,他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自那日不算愉快的谈话之后,赵卿诺依旧留在京城,不是在营中练兵,就是在城中闲逛,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样子。
其间韩皇后派人来请,赵卿诺直接没见,她空有封号的后宅女眷,想要拿捏算计,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如此过了十来日,迟迟没有进京的陆事翁派人送来了保民军将领的人头。
每日一颗,掐着时间,在大朝会的前一日,岳广的人头在早朝时被送上大殿。
退朝之后,重臣至勤政殿议事,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延平帝连发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风怀远改任兵部尚书兼权行军大总管,都督各州兵马。
而第二道则是调任孙炎武回京城,擢升为护城将军。
而赵卿诺则在风怀远的陪同下,再次入宫。
这一次,延平帝在殿外亲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