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满仓知道,欠了的东西要还。
可是他不知道,没拿的东西也要还。
羊皮袄老汉也不解释,他说了一阵子话,似乎用尽了力气。
许满仓扶了他躺好,揭开衣裳,发现受伤的伤口有些发黑。
明明就是鞭伤,虽然被抽的很惨,可用了几天的药,不但不见好,反而严重了。
羊皮袄老汉摆摆手:“从进了这个院子,我就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为什么?”
老汉笑了笑:“因为现在他们有了你,我就没用了。”
许满仓一下子就明白了,难怪之前他只在屋里享受,原来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只是薄管事不允许他耽误时间,所以就惩罚了他。
“北狄跟乾人,永远都是不死不休。”
羊皮袄老汉目光迷离,像是在看屋子之外的地方。
“我们这样的人,身上背着两国的仇恨,就不该出生在世上,要遭天谴的。”
许满仓静静看着这个老人,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是那种好不容易遇到了同类,却要看着他死在眼前的感受。
“等我死了,我的羊皮袄,就送给你了。”
许满仓扭头,看到那件脏兮兮的羊皮袄正搭在不远处。
“这件羊皮袄,跟了我二十年,如果你要去草原,就把它穿上,兴许,能带给你一些好运气。”
许满仓点点头,起身去把羊皮袄拿起来。
等他再转头,羊皮袄老汉已经闭上了眼睛。
......
短暂的相识,永久的分别。
尽管他连老汉的名字都不知道,却得到了对方最珍贵的赠礼。
羊皮袄老汉被抬走后,院里就剩下了许满仓。
那两个丫鬟,也被带走了。
不久后,薄管事又带来了三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让他们同吃同住,彼此熟悉一下。
这几个人不像是军营里的,反而满身江湖气。
其中两人是亲兄弟,一个叫做李三,另一个叫做李四。
乾国许多普通百姓,因为不识字,所以如果家里孩子多,那排名便当做名字。
例如之前的伍长刘大,他在家中便是行一。
另一个叫做张起,个子最高,也最魁梧,站在那好似一堵墙,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也是这个时候,许满仓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大将军会在年后大举进攻北狄,具体日期不知。
但许满仓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任务。
跟这三个人一起,深入草原,探查北狄三大部族据点,绘制地图等等...
李三李四和张起都是乾国人,但他们却会说北狄话。
几天接触中几人互相有了些了解,原来这三人之前做的就是盗匪的生意。
只不过,他们不在乾国境内,而是在草原上劫掠商贩。
虽然乾国跟北狄摩擦不断,互相打了许多年,好似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私底下,总也还有人会铤而走险,在两国之间偷偷进行交易。
自古利益为先,只要利润够大,也总有不怕死的。
北狄人凶悍勇猛是因为生存环境恶劣,许多生活物资都非常稀缺。
虽然北狄王统一了草原,但因为草原本身的资源匮乏,所以难以形成人口的规模性聚集。
平时也是以游牧部落的形式分散在草原的各处。
这就给了一些商人可乘之机,他们偷偷的联系一些边缘部落,偷偷的组建商队。
从乾国运送食盐,布匹,乃至铁器去草原。
再换回草原上的珍宝以及肉质肥美,深受乾国贵族们喜爱的白背羊。
其中的利润,足以让人忽略危险。
而李三他们,以前便是专门抢这些商队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大将军收罗了过来,现在要跟许满仓一起去草原做探子。
对于许满仓的身世,李三李四跟张起都没有瞧不起他。
每天教许满仓说北狄话,发现许满仓虽然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但力大无穷,心里也不敢小觑于他。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大将军似乎已经等不及了,让薄管事给他们备了一桌酒席饯行。
还送来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让他们享用。
李三他们都毫不客气,每人选了一个,许满仓没有接触过女人,倒也没有什么兴趣。
就跟眼前的美酒一样,他没有喝过,便不知为何会有人钟情如此辛辣酸涩的味道。
席间,薄管事亲自给他们奉酒,言语间将他们夸做了少有的英雄好汉。
李三李四兄弟俩只是勾着嘴角笑,张起则抱了个女人在腿上,丝毫不给面子。
薄管事也不在意,那不达眼底的笑容更盛,便只拉着许满仓说话劝酒。
以前总听说笑面虎,许满仓今日才对这个词有了深刻的理解。
此时的薄管事,就像是一头笑面虎,那张笑脸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变成锋利的刀。
席间,薄管事跟许满仓聊起边城,聊起许家,甚至还聊起了高开之。
“高大夫慈悲心肠,可惜好人总是不长命。”
许满仓沉默,薄管事继续说道:“听说高大夫家中还有一个独女,生的是花容月貌,待过几年怕是提亲的都要踏破门槛了。”
随后,他又笑了几声,指了指陪坐一旁的女子:“不知比这位姑娘又如何?”
许满仓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神盯着薄管事。
高大夫只跟自己说过一次,他有一个女儿,叫做忘忧。
更多的都没有来得及说完,而眼前的薄管事,却什么都知道。
“满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那许家不将你当人看,让你当牛做马。”
“你得了边城吴副将的赏识后,也没有同他们断绝关系,还以德报怨,这一点,薄某很是敬佩。”
薄管事给许满仓满上了一杯酒:“若说整个边城,对你最好的莫非高大夫了。”
“此次,你深受重命,这一行危险重重,大将军赏罚分明,定然不会亏待与你。”
“只要你能摸清北狄王庭以及三大部族的位置,大将军定然会重重有赏。”
许满仓端起酒杯,沉声说道:“多谢大将军,多谢薄管事。”
这一杯酒下肚,先苦后涩,紧接着便像是一道烈焰在胸口烧灼着。
他知道大将军想要掌控他的筹码,便是高大夫的女儿了。
薄管事见许满仓听懂,满意告辞。
李三李四跟张起,谁也未多嘴说什么,只是大口吃菜,大口饮酒。
吃饱喝足,带着一身酒气,每人搂了一个姑娘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临出门前,李三回头说道:“满仓,咱们要做的是卖命的事,将军既然赏了,你安心便是。”
许满仓初次饮酒,有些眩晕,他胡乱点点头,等人都离开,便一屁股坐在床铺上。
留给他的那名女子见状便走到近前,替他脱掉鞋袜衣裳,服侍他躺下。
许满仓没有拒绝,任凭对方摆弄。
他确实是有些醉了,不过头脑却更清晰。
薄管事提到了许家,提到了高大夫,提到了高大夫留下的女儿。
这其中,总有他在乎的人。
威胁一个人,便要用他最珍重的东西。
尽管许满仓没有见过高大夫的女儿,可也不能让她因自己而受到磨难。
否则,他怎么对得起高大夫?
呼出一口重重的酒气,许满仓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算是逃,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高大夫的女儿。
就算是找的到,自己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保她安稳?
北狄,终究还是要去的,也原本就是他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