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昏暗,照在毡房的帷幔上,透出几道斑驳的影子。
毡房之内一片血腥,范招躺在床上,手脚却都被牢牢的绑着。
他胸腹之间绑着绷带,鲜血已经渗透过来,将大段的绷带染红。
范招的伤是冯士亲自帮忙处理的,但老头此刻却不在这里,毡房中甚至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冥那一刀直接刺进了范招的胸腹,却躲开了所有要害。
这样的伤要不了他的命,可他却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根本不用任何人看着,他也走不了了。
此时范招面如死灰,淡淡的看着头顶的帷幔,双目迷离。
耳畔传来一阵轻响,他已没了力气去看,也根本不关心来的人是谁了。
作为范臻的死士,这次命令他执行的很彻底,甚至用上了自己的命。
只是可惜的是,前面铺垫了那么多,甚至用言语骗过了冥,可最终却没能真的伤到许满仓。
这样的结果,不知会对夫人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一阵淡淡的酒气钻入口鼻,范招的鼻子动了动,根本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来了。
冥安静的坐在范招的床边,手中拿着他的酒壶,轻轻的喝了一口。
“七,七哥……”
范招的声音很是虚弱,他并未回头,这声呼唤却带着苦涩。
“嗯。”
冥轻轻点头,他似乎还和之前一样冷漠,但飘浮在空气中的酒气告诉范招,原来的七哥已经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来审我?”
范招轻声发问,冥却没有回应。
他只是默默的喝着酒,身子全都靠在木椅上,抬头向上,也看着帷幔上月光的倒影。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淡淡的酒气在空气中萦绕,始终不散。
“哈只儿……看出我的事了吧。”
范招打破了沉寂,他用力的转头,看向了冥略有苍白的面孔。
“嗯。”
冥又是轻轻回应,他似乎什么都不想说。
“呵……七哥,你好像变了。”
范招勉力的笑了笑,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表情:“当年在山里时,你可不是这样。”
“是吗?”冥低声回应,又喝了一口酒,他并未看向范招,而是用近乎自语的语气开口道:“我没觉得有变。”
“之前,咳咳……之前,七哥,你是绝不会违抗夫人的命令的。”
“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冥缓缓低头,正对上范招虚弱的眸子:“只是知道了自己是人。”
这句话让范招猛的一愣,几息之后,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化开,神色已不再泛苦,而是带着一丝怅然。
“人……”范招虚弱的道:“我们这样的,还能算是人?”
“夫人她……”
“在她那,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人。”冥打断了范招的话,又轻声道:“许满仓,让我觉得我是人。”
“你,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那你当初的誓言又算什么?!”
范招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当初我们一同跪在地上,向上天发过的誓言,又算什么?!”
“大乾无疆的壮语又算什么?!”
“上天……”冥细细的揣摩了一下范招的话,而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有那种东西吗?”
“你说的上天,只是夫人告诉你的罢了。”
“你曾亲眼见过?”
“你……”
范招被冥噎的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对一个坚定选择要反叛的人,他真的无话可说。
至于方才的几句,只是看在当年的情分上罢了。
“她给我的恩惠,我已经还了。”冥又喝了一口酒:“用血和人命。”
“夫人给你的,你永远都还不完!”
范招瞪着冥,沉声喝道:“没有她,你早就……”
“一百七十二。”冥再次开口,又一次打断了范招的话。
范招根本不知道冥在说什么,正在他考虑的时候,冥再次开口:“从我学成至此,一共杀了一百七十二人,都是为她。”
“一百七十二换我一个,够了。”
“我是人,不想一直做牲畜。”
范招不再说话了,无数思绪在他脑中快速穿过,他在想反驳冥的话语。
可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来。
事已至此,他已成了许满仓的阶下囚,任务完成了一半,失败了另一半,那他这枚注定要放弃的棋子,也没什么用了。
这就是死士的归宿,为了主人放弃一切,燃烧一切,甚至不惜燃烧自己的尊严、人格乃至生命。
范招的手段的确骗过了许满仓,也骗过了冥,但他还是有一点想错了。
许满仓,自始至终都不是个只会拼杀的莽夫。
“你活不长了,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此时冥缓缓起身,将自己的酒壶递到范招嘴边:“喝一口吧,算是了断。”
范招的心有些颤动,他再次抬头,眼中却已没了恨,也没了怨,只有阵阵荧光。
冥算是范招在死士群中唯一的朋友,也算是他唯一敬佩的人。
可现在,他却要真的和这个人道别了。
这一别,必是永远。
范招缓缓张嘴,任凭辛辣清冽的酒水涌入喉咙,随即像一条火线一样灌入胸腔,温暖了他的全身。
“你知道的,想说就说,这不重要。”
冥取回酒壶,又轻声开口道:“许满仓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至于夫人,她想做什么,我也不在乎。”
“留在这是我自己选的,可这个机会,是许满仓给的。”
许是对即将离去的友人最后的话,冥一连说了三句,而后收回酒壶,转身迈步。
“七哥!”
看到冥要离开毡房,范招奋力起身,也不管身上伤口的痛楚,沉声喝道:“你要小心!”
“夫人,派二哥出来了!”
这话让冥脚步微顿,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简单停顿便再次迈开脚步,大步流星的走出毡房。
冥的离开,似乎带走了范招身上最后的气力。
他的身子重重的摔在床上,此时再次抬头看向上空的帷幔。
月光明亮,可他却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