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非常开心的样子,因为已经有太长的时间没有见到陆祁铭,不过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老人家五官完全舒展开来,是真真实实的那种欢喜,迎了上去,“少爷啊,我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少爷,这些年您……”
他一边说着,伸手想要去扶着陆祁铭,正好捏住了陆祁铭那个假肢,触感是完全不一样的,老人家不可能感觉不出来,当下脸色大变,唇抖了抖,差点话都说不清楚了,“……少、少爷,您……您的手……您的手怎么了?”
“没事。”
陆祁铭这些年来,脸上的表情特别的少,大概是习惯了那种冷冰冰的样子,偶尔想要对着自己在乎的人笑一笑,都显得有些生疏,他五官长得很是立体,在出事之前,他也是一直都和陆屿然住在一起的,有些人就是这样,基因虽然决定了大部分的五官轮廓,可相处久了,很多韵味还是会传染。
陆祁铭是属于那种特别沉稳的类型,五官神韵严肃之中透着几分威。严,他低声说:“司机也过来了么?我们上车再说吧。”
老人家大概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陆祁铭却已经摁着自己的假肢,往边上退开了两步,老人家大概是看出来,陆祁铭并不愿意别人随便碰他的假肢,很快就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了机场。
门口的确已经有人等在那里,都是认识陆祁铭的,张嘴喊着他“少爷”,毕恭毕敬的很,不过陆祁铭对两人却很是亲切,哪怕没有表现在脸上的那些表情,姿态和语言上,丝毫没有那种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感觉。
车子一路上行驶,副驾驶位上坐着的老人家,总是回过头来,絮絮叨叨的和陆祁铭说着这些年来,陵城的种种变化,陆祁铭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算起来,这里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乡吧?
……
他打开了车窗,拿了根烟出来,点了含在唇上面,抽了两口,对着呼啸而过的风,吞吐着云雾,那些白色的烟雾被风一吹,就正好扑面而来,陆祁铭下意识的眯起了眸子,看着飞逝而过的街景,神态虽依旧是漠然的,可心头却已经起了波澜。
前面的老人家忽然咳了一声,陆祁铭回过神来,连忙将烟给捏灭了,有些抱歉,“sorry,张叔叔,就是烟瘾来了,都忘记您肺不太好。”
“没事。”被叫做张叔叔的老人摆摆手,“少爷,以前您倒是不太抽烟的,现在也好这一口?哎,这些年您在国外还好吗?虽然每个月您都会打个电话回来,可我到底还是挂念的很,之前是真以为您很好……可是您的手怎么就……”
“一场车祸的意外。”
陆祁铭轻描淡写的带过,并不打算说自己的手臂事,看着前面的路况,他主动引开了话题,“看陵城也变了不少,贞阿姨还好么?”
张叔叔愣了一下,一张老脸顿时垮了下来,多少是带着几分伤感的,“你贞阿姨两年前去世了。”
陆祁铭,“不好意思,张叔叔,你一直都没有和我说过,我还以为……”
“没事,少爷,人老了,迟早是要走的,我这次这么着急让您过来一趟,也是因为这个。”张叔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这个年纪了,上面留下来的东西,我未必可以一直看着,哪天指不定就走了,这次您和我说,您回了临都,我就想着,您过来一趟也好,把手头的一些手续都办一下,这样,以后‘香园’就是您的了。”
听到“香园”两个字,陆祁铭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轻轻的动了动,不过男人抬起头来的时候,眸光却依旧是平静的,“张叔,这些年辛苦你了。”
“少爷见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车子正好到了目的地,两人下车,前面是张叔在带路,其实这么多年了,陵城的变化亦是日新月异的,不过这里是属于陵城的郊区,地段算是比较偏僻,香园就在这里,但是陆祁铭知道,这一块,15年前,政府就已经下令要拆,香园肯定是逃不掉的,之后却是陆家的人出的面,陆展旗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把这一块给保了下来。
陆祁铭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来,深受内心的煎熬和折磨,其实到底是那一份念念不能忘,也不敢忘的恨,还是不敢去感激?
……
香园连大门都没有变过,这个园子的存在,是在陆祁铭18岁的那一年,也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自己背后藏着多少的事,如今重新踏进这个园子里,周围依旧是满满的樱花树,陵城这种地方,土质并不是太适合樱花树的存活,不过这一块,却又另当别论,因为当年有人花了大把的心思,在这个偌大的园子里,种了520颗樱花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书,花开花落,依旧是挺立在这里,被人打理的很好。
“少爷,前两天还有人来过。”
张叔一直都在和陆祁铭说着这些年来的事,其实也没多少的变动,再说,这些年来,他们每个月都会有联系。他随便念叨几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我隐约倒是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不过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真是老糊涂,当时是真的怎么都想不起来,后来那人走了,我才想起来,少爷您以前带她来过这里。”
这个季节樱花还不会开,陆祁铭的手指本是攀着一根树枝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张叔这么一句话,他整个人猛然一震,像是有些不敢置信,转过身去,那双太久没有过激烈情绪波动的眸子里,这会儿分明是蕴着惊涛骇浪,松开了树枝的手就抓住了一旁张叔的肩膀,语气都是控制不住的激动,“……张叔,张叔叔,你说什么?谁来过?女人,是么?是不是女人?”
大概是自己印象之中的“少爷”,一贯都是比较沉稳内敛的,这会儿这么激动的样子,倒是让老人家也是意外的很,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怔忪的那么几秒钟时间,陆祁铭却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他因为动作有些大,一手扶着自己的假肢,很快就朝着香园的正门口走去。
张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少爷,少爷您去哪里?少爷……”
“别跟着,我回临都。”
“少爷,少爷,您的手续还没有办完,少爷……”
“我过两天会再过来。”
张叔跟在后面,连忙跟正停好车的司机说:“赶紧送少爷再去机场,他要回临都,你联络一下人,帮少爷把机票给预定好。”
司机点点头,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陆祁铭越走越急,恨不得现在人在临都。
他回来已经有段时间了,知道她的消息,知道她的境况,也想着法子想要帮她,可他始终却不敢去见她,他知道,她一定是痛恨自己的,他不敢再让她为了自己掉一滴眼泪。
可他没有想到,原来她还记得,他一直都记得……
这个香园,对于陆祁铭来说,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的,他从来不会带着任何人过来,除了那一年,他带着她来过,这个地方,除了他之外,还能有个人过来,那么就只可能是她了。
陆祁铭觉得自己如同是死水一样的心脏,又是咚咚的跳起来,那种感觉,太奇妙了——
原来她还记得,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记,原来她还愿意来这里。
他走在路上,脚步很大,嘴角却是扬起了一抹释怀的笑。
————
“霜霜,霜霜下来吃饭了。”
温民宇对着楼梯口喊了两嗓子,楼上才有咚咚咚的脚步声,温白霜应了一声,很快就下楼来,却是在厨房里看到了温白露的身影。
她之前从陆屿然那边回来,这两天倒是挺乖巧的躲在家里,不过和陆屿然每天都有联系,因为知道他这两天好像是在处理公司的什么项目事,她也不是很懂,本来就不太主动黏人的丫头,也不会想着一天到晚黏着陆屿然,因为打疫苗的关系,她这几天也一直都在家里。
倒是没有想到,温白露回来了。
不过姐姐回来也好,温白霜认为,有些事情,她应该要正面和姐姐谈一谈了。
自从上一次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两姐妹还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温白霜下楼的时候,心里还揣摩着,一会儿应该要如何的摆正自己的立场,坚定不移的表示,绝对不能认同移民,她也要准备回去继续上课,这是她好不容易努力得来的成绩,她不可能轻易放弃,而且她一点都不喜欢国外,移什么民?
“来来来,怎么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刚睡醒?”温民宇拉着温白霜的手,看了一眼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这会儿有些乱乱的披散在肩上,额前的刘海也是微翘着。
温白霜伸手随意的拉扯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说:“在家里,也没打算出门,刚看电视不小心压着了吧。”
“好了,先吃饭吧。”
温民宇拉开了凳子,又看着一旁在厨房忙碌的温白露,说:“白露,把汤端出来就好了,先吃饭。”
温白霜坐下,双手拉扯自己的衣袖,居家的长袖被她拉的长长的,她的小手儿就缩在了衣袖里,温民宇知道她最喜欢拉着自己的衣袖,从小到大的坏毛病,他拿起筷子指了指温白霜的手,“别老拉着你的衣服,你看又拉歪了。”
“哦。”
温白霜的眼神,却一直都凝视着温白露的背影,结果前面的女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又慌乱的垂下眼帘完全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温民宇见状,忍不住摇摇头,轻笑,“我好像没有酒了,出去买瓶酒,你们先吃。”
他这是腾出时间给她们两人。
温民宇一走,温白霜扭扭捏捏的坐着,温白露端着乌鸡汤,放在了餐桌正中央,她坐下来,拿过了温白霜面前的碗,给她盛了一碗,一声不吭的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开始吃饭。
温白霜心中动容,其实自己光是和姐姐怄气,却是没有发现,姐姐的神色很是憔悴,她一贯都不太喜欢化妆的,不过看得出来,今天她明显是化了点淡妆,大概也是为了掩盖她不太好的气色,可眼底的那些疲倦,却还是很明显。
温白霜咬着唇,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姐姐……”
温白露没有出声。
温白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就开门见山,“姐姐,真的要移民么?我真的不想移民,而且学校那边……我也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算是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不要移民,我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是我们的家乡啊,有什么事,还非得要移民?而且……那天我在学校看到姐夫了。姐姐,其实我觉得姐夫还是很爱你的,你是不是……”
“吃饭。”
温白露拿起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碗,示意她闭嘴。
温白霜不太甘心,刚要张嘴再说,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滴一声,这是她之前闲来无事的时候,专门为陆屿然设定的一个特定的短信铃声,就是他的短信一来,她光是听这个独一无二的声音,就知道了。
她心头一跳,自然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看的,可不到5秒的时间,电话又响起来了。
幸亏不是她给陆屿然设定的那个特别的铃声,温白霜轻轻松了一口气,其实多少还是顾忌着温白露的,这是她生命之中很重要的亲人,她不可能因为自己想要的一份爱情,就全然不顾那个为了自己牺牲了很多的姐姐。
所以这会儿她像是为了掩饰刚刚那个短信似的,特地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了一口气——
不是陆屿然,可却是陆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