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错城下,来了一队打着仪仗、服饰规整的修士。
他们从几只巨大的飞妖兽背上下来,然后列队簇拥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
这官员身穿大红官服,头戴乌纱,相貌儒雅,气度俨然,是个四品儒修。
这群人排场不小,气魄也大,处处透露着威严森然,给人一种堂皇正大、凛然不可冒犯的感觉。
前面八人鸣锣开道、举牌前导。后面又有八人打旗牵马,两侧又有八人随侍扈从。
那位被仪仗队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年轻高官,正是蔡籍蔡玄书!
蔡籍奉旨来西藩传诏,乘坐兵部的顶级飞兽,一日八千里,只花了六日就从长安赶到西藩。
仪仗队中,四面大红彩绘官衔牌之上,赫然写着:
“大夏钦差西藩等地宣抚使蔡”、“嘉议大夫”、“资治少尹”、“佥都御史”。
若是按最高的散官嘉议大夫算,乃是正三品秩。
看到这支煊赫规整的仪仗队伍,城门口的百姓都好奇的看过来,不禁议论纷纷。
“这是…大夏的官。”周围有年纪大的夏人老者,看到蔡籍的仪仗不禁有点激动,“没错,是大夏官!”
“老朽年轻的时候,西藩还是大夏疆土,那时老朽是见过这等官服的!”
“算起来啊,有四十年啰!”
“是四十三年!”另一个老者说道,“的确就是大夏的官人,钦差啊,好大的官儿!他们来西藩做什么?”
“爷爷,他们是好人么?”
“好人?怎么说呢,当然比吐蕃的狗屁老爷、佛爷要好,可比起城主大人,那就差远了。”
“老狄,你说的是废话。大夏相公们,怎么能和城主大人比?他们要是像城主大人,西藩当年也不会让吐蕃人占了去。”
“唉,我说两位老丈,你们不要议论。惹恼了大夏相公,小心治罪呀。”
“哼,怕什么?这里是龙错城,有城主大人在,大夏相公也不能治我们的罪。”
蔡籍听着众人的议论,神色很是复杂。
这次他一来到西藩,就看到了让他意外的事。
西藩陷入吐蕃数十年,可是如今刚被洛宁收复,就显示出欣欣向荣的气象。
各族百姓都被废黜了奴籍,领主和寺庙的庄园也分给了百姓。
何止是收复了失地?简直是把这里的天翻了一遍,地犁了一遍,无疑于天翻地覆之变!
他还听说,洛宁下令搞什么免费医疗,在三郡组建医院一百所,招募各族医师三千人,还创建丹药局。
又搞了三郡道学院,却是免费为百姓鉴定资质,免费入院修炼!
看上去,似乎是菩萨心肠,大公无私。
可洛宁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是真为了百姓,还是为了…野心?
蔡籍判断,应该是野心!是烧钱邀买民心!
他不信,洛宁愿意为百姓这么花钱。
从百姓的议论就能看出,这里的夏人甚至吐蕃人,都把洛宁当成了再生父母。
在他们眼中,洛致远对他们简直是恩同再造,德如二天!
三郡民心,已尽入洛致远彀中了。
致远,你真是个狠角色,好手段!
短短三年,就成了三郡之主,当真做的好大事啊!
想到三郡之主,蔡籍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简在帝心的大夏新星,也有点光芒黯淡。
酸了。
蔡相公抬头看着固若金汤、热闹祥和的龙错城,忍不住暗叹一声。
三年前,他高中进士,得文昌伯举荐,青云直上。而那时的洛宁,却成为伶人,巡演江湖。
当时两人之间,犹如霄壤之别。
就是从小喜欢洛宁的妹妹,也觉得不再和他是同一世界,果断的慧剑斩情丝,主动抛弃了洛宁。
可是这才多久,致远居然收复西藩,成为三郡之主!
就是长安朝堂和天子,都被其惊动,专门派遣自己来传旨宣抚。
这可是收复失地、开疆拓土啊!
唉,以妹妹的性情,要是知道这些,必然要心生遗憾了。
正在蔡籍暗自嗟叹之时,忽然一个熟悉而又明朗的声音响起:
“哎呀呀,玄书兄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啊!”
蔡籍一看,只见一对少年少女,在大群修士的簇拥下,昂然而出。
少年鹤骨松姿,丰神俊朗,气度尊贵,不怒自威。举手投足之间,上位者的气势难以掩饰。
尤其是一双很有特色的丹凤眼,顾盼神飞,璨如星辰,令人过目难忘。
若非五官相貌仍然是那么熟悉,蔡籍甚至会怀疑,此人就是那个让他熟悉无比的洛宁!
然而…就是!
眼前这笑容明朗、春风满面的少年贵人,很难和当年那个文弱腼腆的书生重合在一起。
更让蔡籍震惊的是,此人的修为,居然是尊者圆满!
如此年轻的尊者圆满!
洛宁能让真人收为弟子,显然机缘极大,资质极佳,可惜自己现在才知道!
蔡籍仅仅一眼,就被洛宁惊住了。
可是等他看到洛宁身边的少女,再次被惊了一下。
这少女年约十五,仙姿玉貌,般般若画,酷似洛宁的丹凤眼,更是流转生辉。
虽然年纪还小,可是那种清灵的气韵和尊贵的气度,简直不似人间女子。
她的修为,竟然已经是四品圆满!
就是那些皇家贵女、高门名媛中的天之骄女,也不过如此了。
更让蔡籍无语的是,这少女同样熟悉无比,却不是洛离是谁?
洛离!
他根本无法想象,三年前的山野村姑,居然蜕变成仙女一般。
妹妹蔡荃儿和她一比…唉!
洛家兄妹脱胎换骨般的蜕变,让蔡籍震惊无比,难以置信之余,满心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另外,洛宁身后的大群修士,也让蔡籍惊讶。
更让他惊骇的,是祸斗小黑!
难怪致远能拿下三郡啊,他的势力居然强大到这种地步。
这哪里是三十年河东河西?这分明是三年河东河西!
岂止刮目相看,简直要抉目了。
可是蔡籍毕竟很有城府,反应也很快,仅仅是呆滞了一下,就露出爽朗的笑容。
“啊呀!致远兄,离儿,这才三年不见,为兄都不敢相认了!”
“伱们可是做的好大事啊!”
“今日重逢,除了惊叹惊喜,小弟夫复何言呐!”
就算你们变化再大,机缘再好,我也不能倒了架势。
因为我蔡玄书是皇帝钦差,朝廷特殊,庙堂大臣,代表的是大夏!是天子!
“玄书兄!请!”洛宁笑盈盈的打量着蔡籍,“玄书兄远道而来,小弟不胜欣喜!”
在他看来,蔡籍的变化也很大。当年的寒门书生,此时一副清贵儒臣的样子。
“致远兄请!”蔡籍也落落大方的一摆手。
读书人平辈之间,往往互称兄台,并不拘于年齿。
“奏乐!”洛宁一摆手,顿时钟鼓齐鸣。
蔡籍一行人,被夹道欢迎的进入城中,礼节上并没有受到冷遇。
洛宁请蔡籍进入城主府,在画堂之上奉茶款待。
蔡籍坐定,也不急着叙旧,就不疾不徐的说道:
“致远兄,小弟此来,是代表陛下和朝廷。”
他说到这里,就慢条斯理的端起茶,轻轻品了一口。
“好茶!不意大夏边地,也有这等好茶。”
大夏二字,咬的格外重。
洛宁心中雪亮,也不饶弯子,笑道:
“小弟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反抗吐蕃人,收服西藩,拿下三郡,也是为了大夏啊。”
蔡籍听到这句话,顿时心中一松。
他已经知道了洛宁的态度!
“致远兄也看到小弟的官衔牌了,钦差西藩等地宣抚使,这是小弟接了陛下的差遣,来此地宣诏的。”
蔡籍说到这里,就再次打住了话头。
按照规矩,他正式表明来此宣诏,若是洛宁有心奉诏,自然会问奉的什么诏。
若是不问,那就是无心奉诏!
洛宁果然十分上道,肃然说道:“原来玄书兄是天使,是来宣诏的。敢问玄书兄,陛下是何旨意?”
蔡籍这才说道:“陛下说,他还记得西藩百姓。让我告诉你,你身为夏人,收复西藩,做的很好。”
“致远兄可愿入朝为官?若你去长安,陛下必有重用。”
洛宁苦笑道:“谢陛下心念西藩夏人。只是,小弟刚刚拿下三郡,只能为陛下为朝廷守边抗敌,岂能为了个人荣华富贵,去长安清华之地呢?”
蔡籍闻言顿时明白,洛宁不可能放弃三郡之权入朝。
他之所以提这茬,也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有枣无枣打一杆子,万一洛宁愿意入朝呢?那自己就有功劳了。
洛宁拒绝入朝的态度明确,蔡籍是聪明人,当然不会再劝,免得跌了朝廷的体面威仪。
说起来,多少人上杆子的想入朝为官,还不可得呢。
蔡籍语气一转,“陛下说,洛宁有功,心怀社稷,准备封你为靖西侯、授抚远大将军、加太子少保、许开府建牙、使持节、都督吐蕃诸军事!”
蔡籍说到这里,自己的语气不知不觉的又酸了。
“什么?”洛宁一脸惊讶,“陛下居然如此厚爱?在下何德何能,数万里之外,得陛下信重啊!”
“陛下厚我,无以为报!”
说到这里,语气有点激动,目中泪光隐隐。
“阿兄!陛下还知道我们!”洛离语气惊喜到有点夸张了,“朝廷还记得我们!”
“阿兄!你要封侯当大将军了吖!”
洛宁和洛离知道,必须要对朝廷和天子表现出恭敬。
要是惹恼了那个喜怒无常、爱好颜面的天子,要对付自己也不难。
其他不说,光是下令让绣衣府和葵花府制裁自己,自己就防不胜防。
蔡籍对洛氏兄妹的反应十分满意,笑道:
“不瞒志远兄,小弟就是带着封赏的旨意来的。致远兄确定奉诏么?”
他绝非多此一问。因为洛宁虽是夏人,却并非夏臣。可奉诏,也可不奉召。
他必须要试探清楚,不然要是直接宣读圣旨,可洛宁不奉召,丢的就是朝廷和陛下的脸面。
那不是闹么?
只有确定洛宁奉诏,他才能举行宣诏仪式,正式宣读圣旨。
洛宁闻言,不禁瞪圆了丹凤眼,满脸惊愕之色的说道:
“玄书兄何出此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旨意一到,小弟自然奉诏啊!”
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蔡籍被噎了一下,咳嗽两声,“那是,那是。是小弟多此一问。那就摆上香案,准备接旨吧。”
蔡籍一边说,一边取出玉轴圣旨。
那圣旨散放着王道气韵,还有封禁道纹。
“好!”洛宁站起来,正要吩咐摆上香案,忽然白爰爰进来禀报道:
“师尊!城外来了什么大金使团,代表多尔衮来见师尊的。”
“咳咳!”洛宁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个傻徒儿,多尔衮派人来了,让他们等着就是,怎么能当着大夏钦差的面说出来?
这样就尴尬了啊!
真是讨厌,多尔衮派的人怎么和蔡籍撞上了?
可是他也知道,此事怪不得狐徒。金国使团到来,这么大的事情,岂能瞒的住蔡籍?
蔡籍:“……”
这位钦差一听金国使团来,不禁脸色变了。
“致远,朝中有人说你和多尔衮相识,原来是真的啊,这…这…”
洛宁和金人勾连这么深,他还怎么传旨?
洛宁要是接受了朝廷的官职,转而又和金国勾结,那朝廷和陛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到时候,倒霉的是他蔡籍!
蔡籍顿时为难至极。若是洛宁对金国态度暧昧,那这道旨意还宣不宣读?
洛宁也很来气。
真特娘的不巧!
他明白,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很多人以为两面逢源最占便宜。可两面逢源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你的力量堪称第三方,强大到足以影响局势。
那么,的确有两面逢源的资本。
可若是你实力还不够,那么就必须坚定的选择一方站队。你想两面逢源,那其实是两面为敌,多半是自寻死路。
自以为聪明的不结盟,没有盟友,看似没有义务,立场超脱,其实是最危险的。
死的最快的往往就是这种势力。
若是他今日对金国使臣态度暧昧,那么一定会遭到崇禛和夏廷的警戒和提防。
西藩本属于益州。夏廷绝不会允许金人的手伸到益州!
那么,就会逼朝廷出手制裁自己。
可是洛宁也绝不可能和金国合作。他如今三郡在手,也不是无名小辈了,岂能再借助金人的势?
那是自绝于夏!会被人看成是夏奸!
他和金人翻脸,只是迟早的事。
于是,洛宁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玄书兄,我之前的确和多尔衮有点交情,可那只是私交罢了。大义面前无私交!”
“我洛宁是夏人,岂能和金人沆瀣一气?”
蔡籍见到他态度坚定,语气铿锵,全无犹豫之色,顿时放心了。
致远,还是有大义的!
“好,致远,我信你!金人乃蛮夷野人,万不可信。”蔡籍说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洛宁心中冷笑,暗道:“蔡玄书啊蔡玄书,你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中,你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么?”
“呵呵,蔡经略,你可是夏奸啊。你在边关兵败被俘,投了黄太极,还处心积虑出谋献策,帮着黄太极和多尔衮南征呢。”
“你这种人,有资格对我说金人野蛮,万不可信?”
洛宁心中鄙夷之极,可这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他也不能说出来。
“来人!”洛宁喝道,“我三郡乃夏土,我洛宁当为夏臣,岂可与鞑虏勾结!”
“若非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吾必杀之,为北方死难夏人收点利息!”
“传令!驱逐鞑子使团!三日不离三郡之境,斩首示众!勿谓言之不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