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路平静了些,尽管依旧不断有人饿死在路边,可再没有遇到过打劫的马贼。
自从我一人赶走了一群马贼后,难民们对我恭敬有加,就连书生燕驹都对我客气了不少。他们会把为数不多的干粮分给我吃,夜间尽可能地围绕在我周围。
期间,我替他们杀了几只过来猎食的猛兽,彭从龙招呼几个人架起了火堆,用铁锅熬了不少肉汤,救下了数个快要饿死之人的性命。
我们又往南走了半个月的路,路过不少郡县,多是荒芜破败、渺无人烟。
不过,逃难的队伍也不止我们一个,期间大大小小几群难民队伍加入了我们,我们的人数超过了两千。
逃难的队伍中也有些当过官吏的人,彭从龙靠着我那越传越邪乎的名头唬住了他们,把他们组织起来,合理分配食物,并让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手拿着棍棒守在队伍的外围,拱卫着中间的老幼病残,之后的路途少死不少人。
一日晌午,日头正烈,我们惊喜地发现了一片即将干涸的水池,水池中浅游了几条鱼被难民们捉住,杜蝶从彭从龙那里获得了一碗鱼头汤,她喜滋滋地跑到我面前道:“风叔叔,喝鱼汤!”
我告诉别人自己姓风,其他人都叫我“风道长”,只有杜蝶喜欢叫我“风叔叔”。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蛋,喝了一口鱼汤,又把碗还给她道:“剩下的给你了。”
杜蝶盯着热乎乎的汤碗,犹豫着,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去吧,你母亲也需要的。”
杜蝶嗯了声,她一溜烟跑到杜美娇身旁,把汤碗递给了母亲,杜美娇拿着碗,喂了女儿两口,就把汤碗给了自家丈夫燕驹,燕驹不客气地大口吃净,一点都没给自己妻子留。
我眺望前路苍茫的荒地,觉得自己来到这里后心越来越软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当大家把一池鱼水吃干抹净、准备继续走时,龟裂的大地微微震动,一群骑着烈马、身穿轻甲的官兵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领头的兵长铁盔上雕着一颗怒吼的狼头,我从彭从龙那里得知,这是军队里校尉的标志,若是将军的头盔该是虎头。
校尉年纪不大,二三十岁的样子,不过双目阴沉,嘴角的法令纹很深,他骑马带着随从撞到了不少民众,跑到队伍大喊道:“你们都给我回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否则杀无赦!”
立即有人哭爹喊娘起来,说:“家乡大旱,农地里颗粒无收,再留下去只能等死。”
校尉看了那人一眼,冷笑着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杆长枪,他骑马冲到那人面前,枪头像戳纸一样贯穿那人的胸口,把他高高挑起,朝所有人喊道:“不从者,杀无赦!”
彭从龙想上前说什么,他被我拉住,我低声对他道:“他们跟马匪不同,我未必打的赢。”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绝望,我还从那对浑浊的双眼中看到了悲天悯人的伤感,但我不能在迁就他了,一路上我为了他放慢了自己前行的脚步,若不是为了他和他身后的这些难民,说不定我早就到了京城。
我喜欢这老头儿,也喜欢受人尊敬、保护他人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与我的目标发生严重冲突时,我不得不把它舍弃。
绝望的难民在官兵的监视下开始原路返回了,我也准备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行,可是就在我要离开之时,我听到一名校尉的亲兵靠在他耳旁低声说:“大人,那些马匪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的时间不能老耽搁在这里,倒不如……”
他的话并未说完,那名校尉却会意了,他眼神冰冷地点了点头。
被遣返的难民突然又被驱赶了回来,士兵们手握长矛,把猝不及防地难民捅穿。
惨叫声一个接着一个,惊恐的难民想夺路而逃,却被奔马与盾牌挡在了包围圈里,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挤在我周围,看着面前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地。
被杀死的人刚倒下,一些士兵就开始抽出腰刀,蹲在地上割尸体的脑袋,然后用麻绳系在自己腰间,我知道他们想用这些难民的脑袋冒充匪首去领赏邀功。
彭从龙跪在我面前,老泪直流,他干枯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我的道袍下摆,嘶哑地喊:“风道长,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杜蝶也跑过来,抱住我的一条腿,一直哭,不说话。不远处杜美娇泪眼婆娑,美目中满是生死离别的不舍。
我抬头望天,心中无声发问:天有情否?
天不答。
我知道它是无情的。
不!应该是既有情,又无情。
有情在于它滋养了万物;无情在于它放养万物,不管生死,无为而治。
无为啊!无为!
听闻道门的最高境界就是“无为”。
可我若无为,怎能眼见刀斧加身?
我若无为,怎见血海尸山,幼童被屠?
罢!罢!罢!
既然穿上这副皮囊,谁也认不出,倒不如快意行事,大不了换层皮便是!
我从一个难民手中要了把马匪留下的斩马刀,纵身飘出,一刀连斩五名士兵的首级,五颗脑袋在一瞬间冲天飞起,五道血箭从断脖处飑射而出,连成了一片血幕。
轮到官兵们惊叫了,我一刀又一刀,在不动用法力的情况下身形仍快如鬼魅,他们往往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就身首分离,坠入黄泉。
士兵们人数五百,比马匪训练有素得多,他们虽惊不乱,在校尉的调度下,盾矛结合,互相挨着防备我绕到身后的偷袭。
渐渐地我不再能一刀毙命,杀一人需要两刀,再往后杀一人需要三刀、四刀,他们肩并着肩,迈步向前,不断挤压我的空间。
我想擒贼先擒王,可那名校尉非常懂得保护自己,在他身边围着层层叠叠的亲兵护卫。
一会儿功夫,汗水就浸湿了我的道袍,我虽未受伤,但感觉到久违的疲倦感阵阵袭来,斩马刀的刀刃也开始卷了。
“官无道,民亦反之!”
彭从龙见我陷入苦战,他苍老的身躯挺得笔直,双手举着斩马刀,试图呼唤其他人冲过去帮忙。
但无人响应。
有人仍心存侥幸,觉得或许跪着可以求生。
有人一脸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那是个半人高的女童,她捡起我丢下的树枝,挣脱娘亲的阻拦,大喊大叫着冲向寒光骇人的铁甲。
“杜蝶!”
杜美娇在她身后凄声大喊,燕驹拉着她犹犹豫豫地在原地打转。
“风叔叔,我来帮你!”
杜蝶往前飞奔,挥动着手中的树枝像是在做游戏,但她的表情视死如归。
一匹裹着风的黑马追到了她身后,马背上的骑士抽出腰刀,拉着缰绳,俯身朝着那个幼小的身影后面挥刀。
冰寒的刀刃触及到了那热腾腾的肌肤,脖子后白嫩的绒毛已经断裂,她依旧在喊着:“我来帮……”
马嘶人啸,一阵烟尘。
烈日炙烤下的血色大地上,一片沙土扬起又散落,黑马与马背上的骑士停止了飞奔,连人带马被从中竖劈成两片,血肉肠脏洒了一地。
我把杜蝶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叹道:“还真是个傻孩子啊!”
随后,我转首望向这群豺狼般的官兵们,体内气窍开启,法力于经脉间飞速流转,环顾着他们一字一顿道:“你们都得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