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获救,得遇“洛神”(4500+)
作者:贤愚先生   幸得闻松最新章节     
    闻松悲伤不及,就被突然进来的几个身穿家仆服饰的男子强行带离了牢房,带到了刑罚室。见着满室的千奇百怪的刑具,他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被人绑在了十字刑具架上。
    承受着一鞭接着一鞭。
    鞭子是特制的,上面还带着刺。
    好不容易痛得昏迷,以为能够得到喘息,那些行刑人却将辣椒水倒在他身上,刺激着伤口,令他痛得醒来,如此反复。
    闻松曾多次想过要咬舌自尽,却总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一生还未精彩地活过,就这样无所作为的死去。
    待他们打累了,就换人,换刑具。
    他们将他倒吊起来,头朝水池,然后松开绳索,让他的头狠狠砸进污水池之中。
    水池味道刺鼻,不知有些什么污秽之物。
    每当闻松快要窒息之时,绳索又被拉起,放下,拉起,又放下。
    脸部的疼痛,身体的疼痛,猝不及防进入污水池中,鼻腔进水之后难熬的胀痛窒息,内心的不安、不甘,种种交织在一起,让他宁愿没有活过。
    他其实哭过。
    偷偷哭过。
    因为他不想屈服,不想在这些鼠辈面前展露脆弱,所以他连哭都无法痛快。
    苦闷与痛楚无处发泄。
    又是一次被砸进水中。
    泪水、血水跟水池里的水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闻松想过,这么熬下去,不死也残,还不如狠下心,用力咬断舌根。
    可每次这样一想,庞天成临死前的话就会回荡在脑海,不一会儿,庞天成的脸,就会慢慢模糊,转而变成他心中最柔软的记忆——
    他的祖母。
    祖母那张慈祥的脸,那双坚定的眼,是如此真实,像是触手可及。
    可疼痛让他清醒,让他记得,他的祖母,在半年前,已经与世长辞。
    祖母在天上看着他吧。
    会心疼吧。
    会……保佑他吧。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个刑具了。
    全身上下,无一完好。
    闻松的意识反反复复,混沌不堪。
    在不知道是第几次昏迷后,地牢进来了几个人,将昏迷在老虎凳上的闻松拖了出去。
    ……
    许多天以后的一个夜晚。
    南成德后院的门被打开,血肉模糊的闻松被抬上了一辆运送饲料的马车。
    驾车的一扬鞭,深夜,嘀嗒的马蹄声像是催命符,扰人清梦,又十分可怖。
    夜幕之下,谁也没有注意,另一辆马车,正慢悠悠地跟在它身后,马蹄声轻轻。
    到了城外的主干道上,驾车的人便将闻松扔下,嘴里喃喃道:“这里车水马龙的,运气好的话,会有人救你的,我走了,你要是变成孤魂野鬼,可别来找我。”
    说罢,马车便像离弦之箭,朝着城内飞驰。
    等万事万物重新归于沉寂,藏在路边林中的马车悄然出现在了这条主干道上。
    一名黑衣女子从马车内跳下,走到闻松身边,弯腰,一把将其扛起,身形丝毫不见摇晃,稳稳地走到车边,将昏迷不醒的闻松甩在了马车内。
    “看来,惹事生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人将你记住了。”
    黑衣女子白皙的皮肤在夜色下,尤为亮眼,让人不禁联想到天上的神女,自带着神圣的光芒。
    她秀眉微蹙,红唇轻启:“算你命大。”
    ……
    都说人死之前,会见到这一生的走马灯,会见到曾经死别的人。
    其实,濒临死亡的人,也会见到。
    故去的人出现在命悬一线的人面前,缓缓伸出手,牵着时机已到的人离开,又或者,将时机未到的人一把推开。
    “小松,你怎么回家了?学堂放课了?”
    “今天给你做了糖醋鱼,慢点吃儿,哎,祖母吃鱼尾就可以了,鱼尾才是最补身子的咧。”
    “小松,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可能走出这里,不被人欺负。”
    “小松,没有关系,去京城的钱,我给你留着呢。”
    “祖母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坚强。”
    “小松,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闻松正躺在一张木制床榻上,眼角落下晶莹。
    “祖母……”
    原本在睡梦中低语的闻松忽然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没有抓住,伸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猛然睁开眼!
    ……
    由于是突然的惊醒,呼吸不免有些急促,心跳也过快。
    闻松一边调整着呼吸,安抚着紊乱的心,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间很简朴的屋子。
    屋子当中摆了一个木制的餐桌,离床的位置只有几步远。
    桌子上除了茶壶茶碗,其他什么都没有。
    房间门没关,从闻松的位置可以看见屋外一角,似乎是个简单的小院子。
    屋外飘来一阵药香,接着,传来了脚步声。
    闻松盯紧房门,想看清来者。
    “醒了?”
    一道冰冷的女声传来。
    黑色的衣裙先飘进一角。
    闻松抬眸,女子携光而来。
    闻松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之间,脑海竟只浮现出几句《洛神赋》来。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这几句话,是闻松在心里念的,嘴上却是不受控地喃喃自语:“不愧是曹植。”
    不愧是曹子建,文采斐然。
    若是他得见洛神,只怕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嗯?”女子一愣。
    闻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羞赧,将那点儿小心思藏了起来,赶紧回道:“没什么。”
    女子也不计较,“我知你有许多想问的,喝完药再问。”
    闻松这才看见女子手里端了一碗药汤,正挣扎着想起身,就听女子道:“起不来的,别白费力气了。至少还有半个月才能动。”
    闻松闻言,停止了挣扎。
    女子走到床边,淡定自若地给他喂着汤药,倒使得闻松的脸绯红一片。
    “你脸红什么?”
    女子忽然凑近问。
    闻松呼吸一滞,甚至感觉心跳一顿,“没……没什么。”
    “我是个大夫”,女子突然道。
    “嗯?”
    闻松有些莫名。
    “所以你……不必难为情,也不必有些旖旎的心思。”
    女子直白的话让闻松脸上的绯红蔓延到了脖颈。
    “没……不会的。”
    他只是……从未跟女子靠得如此近。
    而已。
    闻松在心里补充。
    女子挑眉,也不再说些什么。
    喂完药,女子从榻上起身,走到桌子旁坐下,自顾自地拎起茶壶,倒了一碗水。
    连喝几口后,才道:“我姓唐,本名为荼。不过,我喜欢大家叫我阿茶。”
    “陆羽去横,变荼为茶。阿茶姑娘,你好。”
    闻松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原名为“荼”,自认为“茶”,这其中的关系,他自然能明白。
    是以,现在的思维有些飘远。
    “你在想什么?”阿茶见他突然发呆,好奇地问。
    “姑娘是个性情中人。”
    “为何?”
    “阿茶。”
    他不是在直唤“阿茶”,而是在单纯地陈述这两字。
    说完这两个字后,闻松又觉得唐突,于是补充了一句,“从来佳茗似佳人。”
    话音刚落,他便咬牙,局促不安,只觉得话都不会说了,怎么越解释越显唐突轻浮起来?
    正懊恼间,佳人一笑。
    “我知道。”
    “嗯?”
    “你觉得我好看,所以觉得这个名字适合我,是不是?”
    不待闻松回答,阿茶接着道:“我的确生得好看。所以我喜欢这个名字,也爱听人这么唤我。”
    闻松被她的直白撞得一愣。
    “不论是荼还是茶,都配得上我,不是吗?”
    她的嘴角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美的弧度。
    闻松见阿茶一笑,只觉得满天的流光溢彩,此刻,不论阿茶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称是。
    “不过,你若是见过皇女昭阳,大概就不会觉得我美了。”
    今日方见时,阿茶冰冷的声音和语气,让闻松觉得这是位不好相与的天山雪莲,这时,见阿茶故作叹气的模样,又让他觉得有些可爱,冲淡了不少她身上自带的“生人勿近”的高傲气息。
    究竟哪个是真的她?闻松暗问。
    闻松没有与女子相处的经验,此刻,只想跟阿茶多说些话,便顺着她的话问:“昭阳公主,很美?”
    好在阿茶同世间一些女子不同,心中没有那么多弯绕,她说出的话,并无试探之意,也并不在乎闻松的态度,于是,面对闻松问出的这样一个容易让女子生气的问题时,她只是笑着回答:“冠绝京华。”
    闻松垂眸,这四个字,他听过不止一次,也曾想象过这位公主该有多美,但见到阿茶之后,便觉得,女子若如阿茶这般,就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绝”字了。
    “其实,皇家出身的几位公主,都是极美的。只不过,昭阳公主更为人所知。”
    闻松心中微动,然后问:“阿茶姑娘见过?”
    闻言,阿茶的眸光瞬间变得冷静,她对上闻松的双眼,“凡是在京城的人,都见过的。”
    闻松淡笑,继而问:“不知阿茶姑娘是从何处救的我?”
    阿茶如实回答,“你被人扔在了入京的官道上。”
    “阿茶姑娘顺手救下了我?”
    “嗯。”
    “什么时辰?”
    阿茶抬眸,扫了他一眼,继续实话实说,“子时。”
    深夜……
    大祁又实行宵禁……
    “阿茶子时才回京?”
    “我是大夫。子时才从邻县病人家回京。大夫出诊,属于特例。”
    闻松打量着阿茶的神情,找不出撒谎的痕迹,只是,他不信那么巧合,也不信自己这么幸运。
    “多谢”,道谢完,闻松又问:“不知在下昏迷了几天?”
    “三天。”
    “今夕何夕?”
    阿茶只答:“科举已过三天。”
    果然。
    一切如庞天成所言。
    闻松闭上眼,咽下胸中的苦涩。
    在地牢被折磨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得知,心中虽是苦涩,但能挨得住。
    同时,他还更清醒了些,更觉以前的自己过于天真。
    “其实你不必伤心,就算你参加了科举,也拿不到殿试三甲。”
    听了这话的闻松缓缓睁开眼,淡淡地问:“阿茶姑娘如何知道?”
    阿茶随口答:“猜的。”
    闻松苦笑。
    “我不知你实力如何,我只知,就算是当年被圣上赞不绝口的庞天成,没有经历那一场牢狱之灾,顺利参加殿试的话,也不可能中状元,顶多拿个探花。”
    “为何?”
    “科举水深,也就骗骗你们这些读书人。”
    闻松看向她,像是在等她的解释。
    阿茶也就解释给他听,“大祁各世家独大,科举只不过是给寒门子弟的一个希望,稍微缓和世家与平民百姓之间的矛盾。毕竟,世家再强,也怕百姓揭竿而起。
    世家习惯了权力在握。科举,意味着出新贵。若是新贵不能站在他们一边,就相当于是权力被切分。因此,官场这碗饭,他们决然不会松口。而现在大祁的新贵,其实也是听命于世家。”
    阿茶又倒了一碗水,仰头喝了一口,白皙的脖颈在日光之下更显透亮,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她肌肤之下的秘密,感受她颈部脉搏的跳动。
    闻松移开了目光,望向天花板。
    “且不说世家在背地里控制着科举,就拿教育这一点来说,贫寒学子怎么同有名家大师辅导的世家子弟比学识和远见?再加上,世家子弟从小浸淫官场、商场,跟着家中长辈们四处游历,就连阅历这一点,都远远超出普通同龄人。”
    阿茶的一字一句都充斥着闻松的耳朵。
    闻松是自傲的,一向自傲于自己的学识远见,可说到阅历——
    这是他活了十九年第一次出县。
    县里除了家长里短,就是隔壁村或县的家长里短。
    光是阅历这一点,是远远比不上那些年纪轻轻就见过大好河山,领略过各地风土人情的学子的。
    “即便是天才或者是如庞天成那样有治世之才的寒门学子,在考试中,也会输给世家。准考官、阅卷官、试题、文章代笔,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他们都能做到。若是实在威胁太大,在正式考试之前,将其处理了便是。”
    闻松心中,一片寒凉。
    犹如置身冰原,寸草不生,鸟兽不栖。
    想到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想到祖母为了让他有书读,甚至跪地求人……
    一想到十几年间吃的苦,受的辱,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握紧了双拳,默默不语。
    阿茶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拳头,又想起街坊们说的关于一个叫闻松的学子替庞天成出头的故事,以为他在悔恨,后悔当初站出来,因而错失了科举,便忍不住道:“其实,你即使不站出来,麻烦也早晚会找上你。”
    闻松偏头看着她,猩红的眼眶像是积聚了无穷的怒气又无处发泄的困兽。
    阿茶暗叹,左右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让他这个外乡人早点认清局势,早做打算也好。
    “乡试的成绩和文章都会提交到各世家手中,世家会找门客分析该年的强有力的竞争者,尽早处理。处理方法很多,纳入麾下、贿赂、陷害等等。
    你被知鲜老板带走一事,其实闹得满城风雨。知鲜老板一向无法无天,有时候做出出格的事,也会被带进去关几天。这次,你救人被当街带走,按理说,京兆尹应该出来管一管才对。
    可是,很明显,你没有被管。
    那只能证明,世家们都统一了战线,不让管。
    你初来乍到就得罪了全部世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阿茶故意顿在此处,等他自己反应。
    奈何,他已心灰意冷,连思考都不愿。
    她只能揭晓谜底:“你的乡试……已经显山露水,且威胁到了今年参加科举的世家子弟。”
    阿茶看着面前骨瘦如柴,身负重伤的闻松,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个无力地躺在榻上的人,会让各世家感到威胁。
    要知道,今年参与考试的,还有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