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是凡人(3200+)
作者:贤愚先生   幸得闻松最新章节     
    “你去找闻松了?”
    一条漆黑的地道内,低沉不悦的声音从地道深处传来。
    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一个石室,石室前的地道右侧墙壁上有一道石门,门缝细窄,若不仔细,根本瞧不出端倪。
    “嗯。他确实有才,能为我所用岂不更好?”
    是昭阳的声音从地道尽头的石室传来。
    再往前,便能看清石室的样貌,一张床榻,一张圆桌,四个板凳。
    石室内有两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昭阳,站着的人身姿如竹,玉树临风,正是南家如今的芝兰玉树,南胥。
    此时,昭阳懒懒地坐在床塌上,低头看着身上专门为闻松而穿上的泼墨山水,手指摆弄着腰间的玉玦,颇为无聊的模样。
    她一向喜欢做万全的准备,这次去见闻松,连衣服都挑的是文人所爱的山水画,再配上她这张脸……闻松竟是没有丝毫动容。
    昭阳眼睛缓缓眯起,心里起了杀意。
    她不喜欢掌控不住的人。
    “可你不喜欢闻松。”
    南胥站在一旁,说出这个事实。
    昭阳嫣然一笑,“你又怎知?”
    能得南胥相助,其实已经够了。
    南胥淡淡地道:“闻松和庞天成一样,都想削弱世家,而你,依赖世家。”
    “嗯……你果然了解我。”
    昭阳媚眼如丝。
    南胥不为所动,还说出了更冷的话,“通常,被压迫得狠了的人,一旦位居高位,只怕会对旁人压迫得更狠些。”
    昭阳的神情一僵。
    昭阳的母妃便是毫无背景的人,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爬上如今的位置。
    昭阳自小就受冷眼,也就更懂得权力的重要和无权无势人的悲哀。
    昭阳收敛了神色,喃喃道:“是么?我记得,闻松也是底层的人。”
    “就是因为他跟你不一样,所以,你不喜欢他。”
    她和闻松的出身异曲同工,但两人的想法天差地别。
    闻松想要的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而她要的是坐上顶峰,睥睨蝼蚁。
    闻松的高洁只会显得她的卑劣。
    纵使,谁也不会真的觉得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有多卑劣,除非,那人最后成了输家。
    南胥又道:“你去见他,不过想试探他的深浅。”
    听到此,昭阳扬起下巴,颇为挑衅地看着他,“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赢了。”
    南胥皱眉,知道她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
    “说说看。”
    昭阳却不搭理他,“我不想说,明日,你便会知晓了。”
    不知为何,南胥心里隐隐不安。
    “你可知,闻松选择了无垢?”昭阳看好戏一般地道。
    南胥蓦地盯紧了语带挑衅的昭阳,“你说什么?”
    昭阳轻笑一声,“他已择主无垢。我早就说过,她不是省油的灯。”
    南胥收回锋利的视线,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什么。
    “我一提到无垢,你这么紧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小丫头片子了吧?”
    “与你何干?”
    “莫非……你入宫的真实原因只是为了无垢?”昭阳说完,一脸不可置信。
    南胥嗤笑一声,似真似假地道:“我入宫不是为了方便见你么?”
    昭阳细细打量着他,实在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好摆了摆手,“只是一问。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我乏了。”
    说完,昭阳也不管他是否还在场,便径直躺在了榻上。
    南胥见状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石室外,早有一名衣着暴露的婢女在外候着了。
    南胥目不斜视地经过了她,走进地道,推开了右侧的石门,远离石室。
    女子低着头,走向了石室的方向。
    不多时,地道尽头,就传来细细碎碎的呻吟。
    ……
    博识堂。
    课后,无垢突发奇想,问了闻松一个问题。
    “先生,你说,那些有六宫佳丽三千的皇帝们,怎么确定,他嫔妃生出来的皇子皇女,是自己的呢?”
    无垢问得十分认真,对闻松而言,却是如平地惊雷,惊得他差点儿合不拢下巴。他也是没有料到,尚未出阁的无垢竟然把问题想得这么细致入微,竟跟他讨论起皇家秘辛来。
    “这……”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先生也答不上来吗?”无垢眼睛一亮。
    闻松合上书本,“帝王不是都有起居注么?宠幸嫔妃一事都有记载。”
    “可是那样,也不准确呀。”
    无垢很不满意闻松这个答案,她环顾四周,小声地道:“如果……那些嫔妃……偷……情……”
    “偷情”两个字是她用嘴型无声地说出来的,龇牙咧嘴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但看她认真的模样,闻松也只能憋着笑意。
    “是在同一天或者临近几天的话,其实看不出来吧。”
    这一句话她就说得极快了。
    闻松想了想,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无垢见他不再言语,便得意地挑眉,满脸写着“快来夸我”。
    闻松笑道,“殿下聪明绝顶。”
    很快,他又敛了神色。
    “怎么了?”无垢问。
    “有一事,还望殿下恕罪。”
    闻松便将在御花园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
    这次,的确是他惹出来的事,连累了无垢,让她承担了一场无妄之灾。
    “啊,她真是比我聪明。”
    听完闻松的话,无垢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
    闻松愕然。
    随后,无垢道:“你其实根本没有考虑过效忠昭阳吧?那日你说会考虑,其实是骗我的。”
    闻松叹息,起身,跪地,再一次道:“请殿下恕罪。”
    无垢也跟着叹息,“你何罪之有?我知,你不想逼我。”
    “殿下,闻松连累您,您不生气吗?”闻松忍不住问。
    无垢看了一眼还跪地不起的闻松,“平身吧。”
    闻松从地上站起,无垢又说了一句,“坐。”
    等闻松再次坐到对面,无垢耸了耸肩,潇洒地道:“这有什么?我又不在意。不过是坊间多了一条谈资罢了。”
    闻松一向敬佩她这份豁达率真。
    言罢,无垢探究的目光看向他,“倒是你以这样的方式出名,不怕么?”
    闻松学着她的语气,“不过是多一条谈资罢了。”
    无垢想笑,却笑不出来。人言可畏,她当年初听那些不入耳的议论时,低沉了个把月才慢慢变得心宽体胖。
    她思忖了会儿,故作严肃地道:“你下次,得赢。给我争口气。”
    闻松被她再次逗得忍俊不禁,“是。”
    “话说回来,我竟不知,原来去礼部调取学子文章档案,还需要等至少三天。”
    闻松本想在告知无垢此事时,隐去这一段,但想着,她总归会知道的,也就一并说了。
    无垢接着问他,“你……不觉得难受么?”
    闻松微微抬眸,“难过?”
    “《大祁律》你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倒背如流,其他历朝历代的法典,你也通晓。每次问你,不论是多偏僻的律令,你随口便能指出它是出自于哪里……可见,你有多看重这些……”
    无垢叹息一口气,“我们这些人,习惯了特例特权,处处都是违例,行事的五处之中,可能有三处都是违法……而你还要跟我们这些人在一起,很为难,很辛苦吧?”
    无垢眼神极为真挚,无丝毫嘲弄。
    眼前这个为世人所嘲的公主,总是能直击他的内心。
    或许,这就是大智若愚。
    为难否?辛苦否?闻松自问,问完,他自嘲一笑,笑完,再笑。这一笑中,多了释然和轻松。
    闻松道:“殿下,我是凡人。”
    他很少在无垢面前自称过“我”。
    无垢眼睛一亮,只觉得她的这位老师终于肯让人亲近了。她会怕他,也是因为他教书时不苟言笑,同她说话时一直用谦辞的缘故,总让她觉得有些疏远。
    “我也有畏惧的事”,闻松缓缓道:“我不如公主想象的那般刚正不阿。”
    闻松看着无垢,却不是在看她。他的眼神穿过了她,看向远方。
    “我曾经也自诩刚正不阿,却忽略了,刚强易折。”
    庞天成生前的惨状浮现在他脑海。
    “被阿茶救治的半个月,伤口的疼痛一直令我清醒,令我日日不得好眠。”
    意识深处,那是最屈辱,最痛苦的记忆,所以他一直不愿意回忆,如今再记起,反而释然了许多。
    若没有那段经历,便没有今日的闻松。
    “很多地方,并不是只有一条路才能走到。换一条路,换一种行路方法,未尝不可。再加之,此处是离梦最近的地方,有梦则饮水饱,故,这段日子,不论是辛苦,还是为难,都不再有过。”
    无垢看着一脸平静的闻松,有些怔忪。
    良久,无垢才颇为激动地道:“闻松,先生,师傅!我现在虽然不能许诺你什么,可只要有我在一日,就再也不会让你经历那般痛楚!”
    无垢言辞肯定,目光坚定。
    闻松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一向白净的脸因心中激荡的情绪而染上了一层粉色。
    人生最难遇的有三人。
    一知己,一伯乐,一生所爱。
    而闻松,三者已得其二,幸甚至哉!
    内心的波涛已渐渐平复,他静静地看着无垢,似是在思忖。
    无垢有些不自在,刚要打破沉默,就见眼前那人又跪了下去。
    “殿下,闻松有一事相求。”
    无垢微惊,见他如此,也不敢贸然行事,便没有冲动地让他平身,而是端坐在位子上,镇静地道:“何事?”
    闻松低着头,“还望殿下答应闻松,以后凡是殿下的传言,有关殿下个性骄纵,无才无德的,均莫要理会,也莫要澄清。”
    无垢本就对这些无惧,但见闻松这般慎重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为何?”
    闻松抬首,神情高深莫测,“此时不便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