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府后院,雅致的客房内,常忠信与闻松相对而坐,桌上有一盅茶与两碟精致的点心。
“这肖府是真的家大业大,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大世家。”常忠信拿起点心咬了一口,瞬间满口清香。
忽然,常忠信动了动鼻子,嗅到了一丝幽香,有些诧异,“你这房内点了熏香?”
闻松淡定地呷茶,“不错。”
常忠信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是不点的吗?”
闻松放下杯子点头,“是没这个习惯。”
“那为什么……”
“这不是空谷幽兰。”
闻松回答了一句让人很摸不着头脑的话,见常忠信没有反应过来,解释道:“我是为了分辨这香是不是空谷幽兰。”
闻松从来没有“见过”空谷幽兰,只“嗅过”空谷幽兰。若要判断客房内的熏香是否为空谷幽兰,只能凭着点燃后的香气。
常忠信半知半解,“这是为了什么?”
分辨空谷幽兰是为了什么?
“这么雅致的肖家客房内,用的是晴川阁的普通熏香,可一家外表简陋朴素的客栈里,点着的,却是御用的空谷幽兰。岂不奇怪?”
闻松道出内心的疑惑。
常忠信将点心吃完,“确实奇怪。”
能来拜访肖家且能住在肖家的人,大部分,非富即贵。是以,肖家客房内处处是用心,很是周到体贴。
奇怪的是,就连这样的地方都用不上御用熏香,那简陋至极,价格又十分便宜的云卷云舒怎么能用上的?
“这云卷云舒里,住的究竟是哪些人呢?”
闻松轻声问。
常忠信仰头,一股脑将杯中的茶灌进了肚子里,“一直听说肖家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这瓷器,桌椅,雕花的屏风,初略看上去和一些普通人家别无二致,可它们的用材,是我在宫中当差这么些年都没有见过的……”
常忠信顿了会儿,道:“这样的人家,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和产业,也算正常……倒是公子……您这样点明云卷云舒与肖家的关系……会有事么?”
常忠信不免担心,毕竟以他所经历和听闻的来看,这些世家们不仅是权力非等闲,心眼儿也非等闲,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闻松叹了口气,言语中带着无奈,“说实话,不知道。那时候,除了抬出肖家,我实在是想不出任何万全之策。”
常忠信也是无可奈何,这位毫无背景又不肯投靠世家的闻公子能走到今天,当真是命好。想必以后,是有福之人。而他,得尽心尽力保护这位的性命才是。
一想到此,常忠信原本就已经直直的身板再挺直了些,更加警惕了些,那种阴谋诡计他挡不了,无法帮忙,但总能挡一波明枪暗箭的。
……
肖家人员众多,不是过节,基本不会在一起用餐,尤其现在这位还当家作主的八十多岁高龄的老爷子不喜热闹,亲缘关系淡薄,甚少出自个儿的院子同家人一起进食,这底下的肖家人就更少在一块儿了。
今日稍稍有些不同。
今日,回京述职的三老爷肖启文从京中归家,这在肖家来说是件大事,加之离家已久的肖临和他父亲也回来了,便开了家宴。
闻松常忠信知道肖家今日的特殊情况,也就婉拒了管家的邀请,决定自行用餐。
肖府后院,有一条静谧的小路通向府中最大的书房。小路上干干净净,路的两旁是零零散散的落叶。
从书房方向,走来一位妙龄少女。肖菀走在这条平坦的小路上,神色淡淡,她方同祖父解释了宫宴上的糗事,好在祖父虽老,但神智清明,只是说了她几句,并未多加责罚,末了,说是要给她另择一门亲事。
肖菀心里有些难受,但也知道这是她的宿命,作为肖家的女儿,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她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即使书读得再多,跟着父亲再见多识广,也避免不了要回到高墙院内,跟一个可能并不喜欢的人,共度一生的命运。
正想着心事的肖菀并未注意,在小道旁边的树丛中,猫着一个男子,正是她那位堂弟,肖临。
肖临见她越靠越近,心知是个好时机,便蓦然跳了出去——
肖菀忽然看见人影一闪,吓得停住了脚步,一声惊叫刚要喊出口,便看见了肖临那张嬉皮笑脸极为讨打的脸。
“你真是讨打呀!”
肖菀生气又无奈地说。
肖临笑嘻嘻地道:“吓到了?”
肖菀这次没有忍住,白了他一眼,提步前往正厅用餐。
肖临跟在旁边,懒懒散散地道:“还是三叔面子大,这么大阵仗,我们家来了这么几天了,才借着三叔的光,有了个接风洗尘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肖菀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心。
世家一向就是重嫡系血脉,其中,肖家更为严重。
肖临的父亲肖启明便是祖父妾室所出,庶子在肖家的地位从一开始就已经定好。子随父,肖临即使是肖启明的嫡亲血脉,在主宅这边,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在外面耀武扬威的肖家小少爷肖临,回到祖宅之中,那是连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肖菀想了想,颇为小心地道:“应该是祖父知道我们要回,便等着一起了吧。”
肖临本来没有多想,听肖菀这一番话,难免嗤笑一声,“我说肖菀呀……这话,你信么?”
肖菀顿了顿,“怎么……”
肖临上前了几步,超过了肖菀,“这肖家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不必安慰,我早已习惯。”
肖菀看着肖临的背影,心中突生不忍。
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是说到底,最常见的,还是以出身论英雄。
肖菀站在原地,安慰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其实,在外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是自由的。”
肖临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垂着肩,故作无奈地道:“你真的好啰嗦,快点儿吧。一会儿祖父到了你都没到。”
肖菀见这个弟弟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不由得安心了些许,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正厅。
正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长辈们在中间席位,晚辈们都在边角。
肖家人口众多,每次家宴打个招呼都费时费力。几个小辈们一个一个对着长辈们行礼请安,等请安完毕回到座位,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
肖家家风甚严,食不言,寝不语是基本。
肖临肖菀落座之后,都默默低着头,显然是不想跟任何打量的目光对视。
这俩姐弟,一个刚刚在宫宴上闹出哭鼻子的退婚风波,一个是在外多年首次回程桥,想不吸引视线都难。
“大老爷到。”
肖启泽换了一身衣服,迈着步子,掀袍,跨过门槛,走进了正厅。
“大哥。”
“大伯。”
都不约而同打着招呼。
肖启泽并不摆架子,一一应着,随后走到他年迈的母亲身边,缓缓坐下。这是专门预留给他的位置。
第一次在祖宅见到这样的大阵仗的肖临,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起来。他有些害怕大伯的所展露出来的威严,更怕即将出现在大伯之后的人——他的祖父,肖宗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