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的数月,闻松观察到了许多当权者待人接物的特点,比如,隐藏情绪。通常情况下,像肖启泽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当众发怒,或是让人感受到明显的情绪波动,无疑是故意展现出来给人看的,目的性地营造一种紧张的氛围,起到威慑的作用。
闻松在他发怒时,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所怀疑人的表情,只有那伯祖父家的孙女表情显得害怕,肖家另外两位老爷则是镇定自若。
发过怒气的肖启泽渐渐平静,“行事者武艺高强,猜测是被雇佣的江湖人士,难以查探。再根据手中的一切线索,我判断此事的源头可能在京中,便派人前往了京城,寻得南家相助。”
当日在会客厅中的肖家人在这一瞬间都明白了过来,那日说是给南家道喜,不过是一个幌子。
被人利用又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何况这几人之中,肖启文在朝中身处高位,肖启明本身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之间,脸色都有些不善,但都是经历风浪之人,很快就将心中的不悦压了下去。
其他人听见“南家”二字,都不由得将视线看向了差点儿能和南家结成姻亲的肖启文和肖菀父女。
肖菀低着头,似是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之中,泫然欲泣。
“南家知道事情原委之后,便猜测可能宫中也有线人通气,不然,贼人不可能知闻公子能嗅出空谷幽兰,更不会用空谷幽兰为引,引出云卷云舒与我们肖家的关系。这宫中御用的空谷幽兰又被圣上钦赐,为皇女无垢常用之香。再由此推测,皇女无垢宫中出了内奸。南家知此事关乎重大,便呈报给了圣上。”
常忠信一听,有些不悦,这明明是闻松先通报的陛下,怎么在肖启泽口中,成了南家的功劳?
他看向闻松,只见闻松还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也就将这口气又咽了回去。也是,这样也好,闻松与圣上的联系,不必让这些人知晓,徒增烦忧。
常忠信不知,这其实不是闻松第一次功劳被抢占。他早已不在意这些虚名,一是习惯了,也是知道……抢不过。
而且这件事也谈不上是“功劳”,不过是个简单的推理,将事情报给圣上,也是应尽的本分。
肖启泽自己定然也推测了出来。
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多半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他愿意将这件事的“功劳”套在南家身上,用以告诉众人,虽然南肖两家婚事作罢,不再联手,但这份世家之间的情谊仍在。
闻松一边听着,一边端起茶碗,借着饮茶的动作,双眸中露出兴味,这世家之间的关系,确实是牢固,只是不知,这几百年过去了,还能再牢固多久?
“怎么?这事惊动了圣上?”
问话的人是肖启文,肖启文如今是肖家在朝中最大的官。
表面上看,肖家在朝中已没了太大的势力,而这正是肖家树大根深之处——即使在野,也能左右朝局。
细数朝中文武百官,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九品小官,无一不跟肖家有过牵扯,无一不要卖肖家几分薄面。
这也是肖菀能够在宫宴之上,面见圣上,陈委屈之情的最主要的原因。
肖启泽和闻松同时看向肖启文。
肖启泽朝着肖启文道:“不错。事关公主,早已不单单是我肖家的事了。”
肖启泽又扫了一眼一直不做声的肖启明,而后才道:“在圣上的许可之下,南家公子,准驸马爷查到了蛛丝马迹,又从蛛丝马迹之中,找出了宫中的内线,得到了这一份口供。”
肖启泽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张纸,在空中摇了摇。
闻松从让常忠信送信入宫的那一刻,就猜到手眼通天的南家会知道永宁殿得了密信,从而,会忍不住想要知道密信的内容,再忍不住调查,而之后,南胥定然出手。
事关无垢,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内奸一事,无疑是在挑战他的高傲。
果然,南胥的动作如他预想之中的一样快。
难怪全大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年轻公子身上,因他不仅文采斐然,办事能力也是强中之强。
闻松没有再观察他所怀疑之人的脸色和动作,因为他已经从肖启泽的“大动干戈”中,猜到了七八分。
闻松闲适地饮茶,润了润嗓子。
秋高气爽,天气干燥,干燥入体,每日醒来,总觉口舌干涩。
还好,离京之前,阿茶知道他身体状况,给他备了些调养的方子,也叮嘱过如何预防,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近几日,按照阿茶的法子做了,比之前好受了许多。
思绪飘远了一瞬后,又再次聚焦于眼前之事。
他想,布局之人,不会是肖启文。
因为肖启文,没有时间。
他远在边关,何苦在宫中布下内线?即使有消息要传出,以大祁的寄件速度,只会延误了时机。
“口供说的是谁?”
见肖启泽久久不出声,有人忍不住问。
肖启泽蓦然抬眼,看向席间的一位低着头,沉默又手足无措的女子。
“肖宗年。”
宗字辈,是家主肖宗良的同辈。
闻松也看向了那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
只有肖临隔空朝肖菀比了一个大拇指,表示赞扬。竟和她那日餐后的推测一样!
肖菀却不如他开心,那日她也只是瞎猜,竟然就这么猜中了?倒不是惶恐,只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肖芸,是真的吗?”
肖芸旁边的一个姑娘忍不住轻声问。
肖芸正是肖家想撮合给闻松的女子,前几日的会客厅中,若不是闻松拒绝得干脆,这两人该是早就互通姓名了。
肖芸咬牙,站了起来,“我不知。”
“如何不知?”肖启泽问。
肖芸也硬气了起来,“祖父的事,我这个做孙女的怎知?”
肖启泽刚要说话,肖芸又接着道:“都是在肖家做儿女孙辈的,诸位难道不知,肖家是怎么对待嫡系旁系,又是怎么对待男子女子的?这般重要的事,怎么由得我知?”
肖芸明显已经有了脾气,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了肖家人人皆知的“隐秘”。
肖启泽似乎是被肖芸气到了,又似乎是懒得同后辈计较,总之并未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