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叙之低着头,十分诚恳地道:“回禀陛下,臣一直留着丹药,就想作为证据,又怕是一场误会。一年之前,微臣派人前去调查,只是并未查出任何不妥,今次面圣,是因为有所突破。”
南叙之这番话,说得三分真,七分假。
他确实是留下了丹药,不过是想自用。益寿延年,长生不老,对沉迷权势的他,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好在,南叙之并不是冲动莽撞之人,他在服用丹药之前,定是要调查清来源,免得吃了不明不白的脏东西。
这一调查,就调查出了血祭一事。
知道丹药是由鲜血练就,南叙之就下不了口了,但南叙之也称不上是一个好人,童学勤那边,他也只是提醒警告了几句,并未真的阻止,只是手上一直捏着童学勤的这个把柄,以备不时之需。
不料,童学勤这个秘密竟然被肖启文发现。
肖启文念着过往的合作,先给他送了一封密信,让他决定要如何处置此人。
既然已经不能再瞒,那索性就弃了童学勤。
“肖大将军回边关之时,恰逢大雨,借宿在村庄之中,便撞破了这一桩骇人听闻、恶劣至极之事,次日,马不停蹄地前去质问童学勤,童学勤知道此事不保,便想求我帮忙,并以微臣曾收了这颗丹药之礼为威胁……”
南叙之再次下跪,高声愤慨,“陛下明鉴啊。”
裴光济神色一黯,南叙之的话,不可尽信,这其中的弯绕,他也懒得去深究。
“肖启文知道此事?”
南叙之道:“知道,奏疏想必在来京路上了。”
童学勤根本没有求他相助,那厮只怕早就收拾铺盖,准备跑人了。当初他举荐童学勤为知府,确实是看中他的能力,但能力与人品道德,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儿。
南叙之的那番言论,只是想要掩盖肖启文和他通信一事,又找一个合适的消息源头。
肖启文的奏疏晚些时候才到,他会留给他充裕的时间,这也是来信中所说。
裴光济看着在堂下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南叙之,十指交叉在腹前,手指轻点,“既然有人证,传朕诏令,此事交由刑部立案查看,再由大理寺复审。”
“是。”
传旨的太监匆匆离去。
很快,裴光济又冲着南叙之道:“而爱卿么……因这丹药是门生送给伯乐的私礼,不为牟利,你原先并不知情,再加上你上报有功,就不追究了。”
在位子上坐久了,假话信手拈来。
“谢主隆恩。”
南叙之再给叩首。
南叙之接旨之后又问:“陛下这丹药是就地销毁,还是留作证据?”
裴光济看见这怪力乱神的丹药就一肚子火,“朕看见了,就是证据,不必交由刑部了。”
说完,他看向周密,吩咐道:“周密,陪着南相走一趟,务必亲眼看着它烧成灰。”
周密领着南叙之走了出去。
裴光济则一直待在永宁殿内,半眯着眼,让人难以揣测其意。奉茶的太监大气都不敢出,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做事,直到周密完成任务,回来交差。
“陛下,办妥了。”
周密沉稳的声音传来,裴光济睁开假寐的双眼,“肖启明的事儿,查得如何了?”
肖启明到底是死了,死在了进京途中,离京城不远,中间隔了三个城镇。
南家本来想帮肖家兜住云卷云舒一事,肖启明之死,让他们打消了想法,转而推荐了一位官员任钦差,前往程桥仔细调查。
裴光济看出了肖南两家的关系,也明白南家这是在退而求其次,以另一个法子暗中支持肖家。
然而,因世家控制了科举,导致朝中本就无多少能为他所用之人,与此同时,他更忧心让信任的忠臣们去程桥,反而是涉险,三思之后,被迫允了南家的人选。
裴光济常常自嘲,这个皇帝当的,用“憋屈窝囊”一词都不为过。
他这次问周密肖启明的事,其实,是没有抱希望的。
肖启明这样关键的人物,既然被灭口了,就无从查证。
周密总结了最近几日收集的消息,“肖启明中的是一种江湖上被称为断肠草的毒药。不易解,但常见,难以追踪。”
对外,肖启明是回京途中,因病逝世。
疑犯在官差的护送之下中毒而亡,此事绝不能广而告之,这是对皇权、对朝廷的一种侮辱。
“闻松那边呢?”
裴光济突然问起了闻松。
“闻松那边没有消息。”
“他去了哪?”裴光济再问。
“边关。”
“从程桥直接去边关?”
“是。”
裴光济又缓缓闭上了眼,“看来,有些事,闻松没有上报。”
周密皱起了眉头,“陛下……闻松应该不会有异心,想必只是证据不足,不敢上报。”
裴光济点头,他并不怀疑闻松,从各方面的事来看,此事确实不如表面上那样简单。
闻松让常忠信找了官差和禁卫押送肖启明回京,显然是怕肖启明遭人灭口,因此,不可能是已经被他知道的,肖启明涉嫌在宫中安插内奸一事。
“肖家的秘密,真是多啊。”
裴光济喃喃道。
周密这回,连安慰之言都无法说出。
世家盘根错节,其中更是神秘莫测,连他都为世家不将皇权放在眼里而咋舌不已,哪里还能想出什么语句来安慰圣上呢?怎么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找到凶手了?”
裴光济绕回了肖启明死亡一事的话题,虽然知道进展应该没有这么快,但还是例行一问。
周密赧颜,“并无进展。”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朕倒是见过一次。”
周密听闻,立即抬起头,“陛下说的可是……”
周密差点儿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