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被掀开。
无垢的欣喜还未来得及从心间溢在脸上,便戛然而止。
来人不是闻松。
也不是她的旧识。
她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贤愚先生?”
进来的是一位胖大叔,憨态可掬,他身后跟着一名随从,随从身上斜背着一个木盒子,比他的人还要高上许多。
大叔眯着眼睛笑,“不是,不过,是贤愚先生托我来的。”
无垢皱着眉头,“我不认识贤愚先生。”
来者道:“他知你不信,所以,他托我捎来一样东西,并让我带一句话。”
无垢不语,静静地盯着他。
胖大叔在自己的大肚子上摸了一圈,“东西。”
后面的人才将盒子呈上。
帐内其他人俱是一惊,连忙上前阻拦,生怕有诈。
胖大叔无所谓地笑笑,“随便检查。”
待检查了一番之后,盒子里的东西才被放在无垢跟前。
那是一卷很长很长的绢帛,长到只能被放在地上。
绢帛被缓缓展开,无垢脑中不由得浮现了“图穷匕见”四个字。
还好,是她多虑了。
绢帛中没有藏着匕首,却足以让她头皮发麻。
这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地图。
十分详尽的大祁地图!
长宽都无比巨大的绢帛竟是由好几张绢帛拼制而成,只为尽可能全面地展现出大祁地貌。
绘制之人必然倾注了万分的用心!
她蓦然抬眸,紧盯着来者,“还有一句话,什么话?”
胖大叔咧嘴笑道:“梦醒塑山河。”
锐利的眸光怔愣了会儿,眼中的冰冷被这五个字打散,欣喜终于从无垢的双眸中溢出,“是他。”
这是闻松说的话。
在闻松要离宫的那几天,他们曾谈论过《梦里山河故》,她问:“文章后面是什么?”
闻松当时愣了半晌。
她又问:“总感觉文章未完,不是么?”
这时,他才缓缓道:“既然山河已故,梦就该醒了。”
“醒了之后呢?”
“重塑河山。”
如何重塑呢?
她当时没有明白,如今看到这地图,再听到“梦醒塑山河”这五个字,一切都明白了。
不破不立。
闻松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时机未到,未曾说出口罢了。
这是险棋,是他最不愿走的棋。
他仍是不愿意走。
但是时局推着他,推着她,推着所有人在走。
破而后立。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腐朽生疮,行尸走肉的大祁需要一场战争。
一场觉醒之战。
无垢长叹一口气。
将心中的浊气尽数吐出。
是她忘了。
闻松看中她,支持她,从来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争皇位,而是将她,看成了他理想的载体。
是她被一个接一个的意外蒙住了双眼,看不见远方。
闻松的消息,来得太及时,太有用,一下子将她从矛盾、纠结、懦弱、报复、黑暗的泥沼之中扯了出来。
她不是要跟昭阳争。
她是跟大祁的世家争,要跟装睡的、粉饰太平的百姓争。
争得皇位不是最终目的,皇位只是达到她目的的手段。
通过皇位,她才能唤醒大祁,改变大祁,将世家这块腐肉逐一剔除,真正得到一个清清白白的大祁。
她在街口说的“还社稷以清明”,不再是一句为拉拢人心的口号。
在这一刻,皇位之争,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崇高的理想之战。
……
竹林书屋。
“先生,越来越多的人往联城走了,都在说可能会有战争呢。”
“先生,您觉得会有战争么?”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贤愚先生的神色因这些孩子的问题有些沉重,“大势如洪流,洪流汹涌浩荡,难以躲避……如果有那一天,希望大家都能平安。”
前些日子报信的男孩听了这句话,似懂非懂,“先生,您的意思是,战争无可避免,对么?”
贤愚先生看着这些孩子晶晶亮亮的眼睛,鼻尖忽然发酸,战争无情,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战争的确避无可避。
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事总会发生,而所有的是非功过都只能交予后人说。
王朝的更迭,历史的发展,从来都不是和平宁静的。
普通人所经历的一切是少数人决策的结果,而这些被牺牲的无辜的平民百姓,只会淹没在尘埃之中。
少数人不论对错,总能青史留名。
这是多数人生而为人的不幸,是命运的不公。
历史的车轮持续转动,永不停歇。
芸芸众生也只能跟着车辙而行。
“这里是个避世的好地方,“闻松如是说,“战火应当不会蔓延至此处。大家若是害怕,这几年,就不要往外面去了。”
闻松一直不想知道,发动战争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无情的心。
但,正是因为这些人做了常人不敢做的事,才成为了领袖,成为了少数人,被人记着成千上百年。这对于追求名望的人来说,真是极致的诱惑。
“先生,我不要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男孩像是忽然成熟懂事了一般,他的语气是十足的坚定。
男孩名叫蔡光诚,是贤愚先生最担心的人。
蔡光诚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也是出了名的爱助人为乐,替人鸣不平,是这一带的孩子王。
这样的孩子在危险来临时,是最首当其冲的那一批。
因为他们会迎难而上,宁玉碎,不瓦全。
贤愚先生听到这些话,并非不震惊、不欣赏,他却将这种情绪压了下来,道:“你还小,不适合参与战争。待一切归于宁静,社稷安泰之后,若还有此想法,若我有幸活着,那便来找我,到时,定不会教你庸庸碌碌。”
贤愚先生看着众人,“你们都可以来找我。”
他郑重许下了诺言。
是对他们的允诺,也是对自己的。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这是贤愚先生作为“贤愚先生”的最后一堂课。
“先生要去哪?”
他的学生们急切又不舍地问道。
贤愚先生道:“有其他事需要忙。”
蔡光诚比其他孩子要成熟些,“先生要去京城?还是去联城?”
贤愚先生这次的目光不掩欣赏,“都不是。”
蔡光诚还想再问,却被年幼一些的孩子们打断,“先生先生,那到时候去哪里找您呢?”
“战争结束,就去京城,找一个叫‘闻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