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不大,一手可握。
南胥掌心的木盒雕刻着的是京城长安街微缩风貌: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栩栩如生、熙熙攘攘的行人。
他掂量着重量,将盒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南胥问。
肖临视线示意,让他将他带来的“厚礼”都过目一遍。
南胥低头往地上再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肖临今日带来的“礼”全是风格各不相同的木匣。
视线如鹰,很快他就发现了其中联系。
他将木盒按规律摆好,得出的赫然是一幅京城全景图。
感慨雕工的同时,也震惊这种巧思。
“我看到这些木匣时,也就理解了买椟还珠。”
这是肖临第二次看这些画面,仍然觉得精妙绝伦。他又道:“这些是被卖家拆开卖的,我也是偶然才发现,他们是一套。”
他还挺喜欢偶然发现的惊喜。
南胥挑眉,“是谁?”
他可从未听说京城有专卖椟的地方。
肖临回道:“是从洛海来的邱礼。”
邱礼这个名字,在肖临的耳朵里,实在陌生。他从未听过,所以猜测南胥应该也不知,便想着再解释一句。
“邱礼,洛海的邱礼?”
南胥竟已出乎意料地报出了邱礼的家门。
肖临一顿,想不通南胥怎么能记住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你跟他打过交道?”
南胥摇头,他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方才也是在脑海里过了几圈,才终于能把名字跟人对上号。
南胥道:“邱礼是洛海首富,薛广山的人。”
“薛广山?!”
肖临正是当初云卷云舒案的见证者,对程桥县令薛广山熟悉得很,但薛广山给他留下的唯一印象,就只有他针对闻松,反被闻松逼得节节败退的一幕。
“他一个县令还能有这本事?”
一个被革职的县令还能当地方首富的靠山?
任谁听闻,都是这个反应。
南胥心情颇好,也就解释了一番,“薛广山现在更名为薛远鸿,革职之后的第二年,就成了洛州的知州。每年,都会让邱礼来京城帮忙打点。”
薛广山是长袖善舞的好手,一直深得昭阳心意。
其他人巴结昭阳,是送财送礼送男人。
薛广山则是聪明地给她暗地里送女人。
这么机灵、嘴巴又严的人,昭阳当然要保他。
当时裴光济全副身心在给无垢铺路,根本无心理会远在洛州的人员调动,昭阳便借着机会,把薛广山改头换面了一番,送去了洛州,不久,就升任成知州。
就算其中有人想拦一拦,一看是薛广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有名有姓的人物,哪个不跟薛广山有点儿关系?
肖临在京城,不过是脂粉铺、首饰店的老板,当然不会在邱礼的打点范围之内。
“难怪。”
这次邱礼找上他,纯是因为想跟他做椟的生意。
首饰店、脂粉铺,最适宜搭配梳妆匣。
南胥找了个靠椅半躺着,仰头看天上的云,“邱礼、薛广山、薛远鸿三者的关系,你竟然一点儿也不知情,肖少爷,你这脂粉铺的老板,是白当的吗?”
肖临有些羞愧,自知理亏。
当初做女人生意,就是为了通过各家夫人妾室们打探她们丈夫的消息,而他却好像完全忘了这一茬。
明明有途径,却不知怎么运用。
想跟邱礼合作,对他背后的人又一无所知。
没期待肖临能说些什么,南胥继续说道:“收集信息是本事,如何从浩瀚的消息中找到有用的,更是一种本事。”
南胥在培养他。
这点肖临很清楚,他也知道南胥培养他的原因。
南胥只是好奇,以他的能力能把一块璞玉雕琢到哪种程度,而非真的想要让他成为助力。
没有再继续肖临的成长话题,南胥盯着眼前的木雕图,若有所思地问:“你想做这个生意?”
肖临点头,“有利可图。”
肖临在做生意方面,天赋极高,知道像这样新鲜玩意儿,京城肯定喜欢。
他准备和邱礼长期合作,先入几套京城风貌的椟,拆分为个,再将不受欢迎的首饰放入其中,提价出售。
南胥算是他生意的半个老板,也是靠山,生意上的事,是要得他首肯的。
“跟邱礼合作?”
“是。”
“你自己看着办。”
南胥没什么意见,他的视线只一直盯着拼凑起来的京城木雕图的一处,似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肖临不解,看不出那处木雕有任何特别,特别到连南胥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喜欢的东西?肖临腹诽。
……
数日前,南胥去找罗中青,让罗中青依例办事的事,已经传到了肖临的耳朵里。
知晓此事的人,都评价南胥做得公正。
只有肖临听完,暗暗嗤笑。
通过对南胥的观察,肖临已经大概摸清了南胥真正的“野心”。
他找罗中青的目的,不是为了镇北军,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也不是为了能得个好名声,他只是想逼京城快点儿出手,顺便玩弄一下昭阳,利用他父亲去报复她的不听话。
南胥这个人,阴暗得可以。
他不爱他的国,不爱他的家。
对大祁,对昭阳,对南家,甚至是恨的。
这种恨里是否夹杂了爱?肖临怀疑压根儿没有。
他曾问过南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直接帮无垢?”
南胥的回答是,“打破了平衡,就不好玩了。”
他喜欢的是掌握天下棋局的感觉。
他喜欢的这种“掌握”不仅仅是指掌控棋局,还是想要连执棋人也一起掌握的掌握。
如果他去帮无垢,那么他就永远也看不到闻松全力以赴的水平了。
他无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对手,不一较高下怎么行?
不熟悉他的人,觉得他是风流倜傥的浊世佳公子;稍微熟悉他的人,认为他玩弄权术;更了解他的人就会知道,他做这些,只是想找个乐子玩玩儿。
肖临在察觉到自己也不过是属于他打发时间的东西后,也曾冷汗淋漓。
不知那时是哪里来的勇气,他问南胥:“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就不担心吗?”
南胥当时白衣胜雪,像世外高人,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置身炼狱,“你吗?对付你,跟捏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肖临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消化完这一切。
他不知道南胥是天生如此,还是被南家和无垢双方拉扯后变得如此,总之,太阴暗了。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披了张翩翩公子的人皮。
从此以后,肖临的做人准则中多了一条:在南胥面前,当蚂蚁比当人好。
蚂蚁,他懒得对付。
而惹到他的人会被他在无声无息中凌迟。
肖临心甘情愿当一只蚂蚁。
有靠山怎么不好?
想通了,反而不怕了。
只是时刻在内心提醒自己,不要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