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小时候读过书。
陈母嫁给陈父的时候,他家中还有祖产,一块不大也不小的田地。
地里每年收成都不错,能赚一些。
后来陈父到城里又开了个早餐铺,家里的生活变得更好。
夫妻俩一合计,决定送家里几个大孩子去读书试试。没想着能考秀才,就是想让他们学学字,免得跟他们一样目不识丁,到城里让人笑话。
其中,大姐是对读书最感兴趣的,也是最有天赋的。
连经常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嘴边的教书先生,也常常夸赞她:“若是个男子,努努力,说不定能去乡试验验水平。”
好景不长,他们的田地被当时的洛海官员强征,又把抢来的田地白送给了世家。
他们这才知道,自家这块肥沃的地,早就被某个到洛海当个七品小官,走走过场的世家公子盯上了。
家没了,更莫提读书了。
好在陈父有先见之明,他们还剩下一个早餐铺,于是一家人又重新开始齐心协力地奋斗到了现在。
陈母一直对大姐没有机会继续读书耿耿于怀,总觉得欠了她。
她不盼望她能读书读个出息来,就是觉得,多读点书,说不定,会更聪明,也说不定,能找个好人家。
听了闻松的话,陈母兴奋的心溢于言表,大姐却撇了撇嘴,没说去读,也没说不去读,只道了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陈母听了,便小声劝她,母女俩就读书这个事,讨论了起来。
陈父见她们这样,对贤愚先生略感抱歉,“妇道人家,多多包涵。”
闻松笑道:“您多虑了,没事。”
他只是提供了选择,他们怎么做决定,却不是他能干预的了。
每家情况不同,清官难断家务事。
陈父在用餐时小酌了几杯,此刻话也多了,“您恐怕不知道,我们一家,很感谢您咧。”
闻松大感意外,“哦?为何?”
陈父便将他们田地被强占的事情道出,闻松侧耳听着,愣是没听出一点儿跟他有关的信息。
他也不催,等着陈父慢慢把话说完。
“后来,听说您要做木雕,需要收林场……我们是夜夜睡不着,生怕我那小儿的学徒工也没了。”
陈父叹息着摇头,“那林场,是我朋友的祖产,当时他听说了这事儿,也是担心坏了,就怕我的事重演,问我该怎么办,我哪能知道怎么办?胳膊再粗也拧不过大腿啊。”
当初田地被强收的时候,那些恶霸们是一文钱都没给啊,畜生们走之前还把家给砸了,把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去了。一想到那画面,陈父就心疼得不行。
他吸了吸鼻子,“还好啊,担心的事情没发生。”
闻松不止给了林场老板一大笔银子,还把老板留了下来继续管理林场。
老板自然也就把林场所有人都留了下来,小陈弟弟的学徒工也就这么保住了。
这件事,对陈家的恩惠不算很大,更轮不上他们来对闻松说感谢,他们要谢,也该去谢林场老板。
林场老板他们当然也千恩万谢过了,这次,是见到心中的另一个恩人贤愚先生,是以,一家人才热情得过头。
究其原因,大概是强征田地的事伤他们太深,所以贤愚先生的行为,让他们感觉到是“大好人”。
对大好人,自然会有莫名的感激之情的。
闻松听清了来龙去脉,也理解了陈家人对他感恩的由头。
从未想过,他做的事,会对关联不大的人,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闻松没有沾沾自喜,只是默默地,更加坚定了要走的路。
“谢谢您来我们洛海啊。”
陈父这句“谢谢”代表的不只是他,不只是陈家,还是千千万万个和他们有相同经历,生活在世家淫威之下,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长久的黑暗之后,终于迎来了曙光。
唯愿曙光自洛海始,终有一日,蔓延整片大地。
与陈家人和华立群道别,闻松在晚膳前,回到了阿茶身边。
将在陈家发生的事与阿茶分享后,阿茶衷心为他感到高兴。
陈家的言语,对闻松是一次直观的,来自外人的鼓励和赞同,这和身边人夸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一种对他行为和决策的认同。
人群居在一起,所有荣耀的来源,都跟外人的认同脱不开关系。
即使是孤芳自赏的人,也需要别人认同他们的孤芳自赏。人性便是这般矛盾而真实。
闻松又兴致勃勃地跟她提起私塾的事。
他这个计划,阿茶早就听过,也认可,这回他又重提,想必是有了新想法。
“之前,我一直在想书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教书场地好办,教书先生也好找,可是书呢?
世家掌握着造纸和印刷术,以及所需的原料,若他们想大批获得书籍,必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他想过雇人笔抄,想过用传统的竹简,也想过在像他以前,捡旧书用。
旧书,恐怕没有那么多。
竹简,又太重。
笔抄,又太慢太繁复,何况,大祁纸贵,抄到哪儿呢?抄到竹简上,竹简已经是下策了。
一直苦于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直到方才在回府的路上,心血来潮绕去林场逛了一圈。
“以前的生意怎么样?”闻松问林场的负责人,也是以前林场的所有者。
“实话实说,不好。”
闻松也猜到如此。
负责人道:“偶尔从外面来些订单,大都是做家具,但是……您也知道,我们洛海,不容易出去,运输太费事了。”
这也是洛海明明有历史之光,却没有发展起来的原因——没有地利。
和平年代的地利和战争年代的地利完全不一样。
洛海在战时是天然关隘,在和平时,这种险峻的地势却成为了最大的阻碍。
“哦,也帮人造过纸。”负责人继续回想着。
闻松脚步一顿,“造纸?”
“是呀。每次科举,要用到好多纸咧。”
闻松转头盯着他,神情有些激动,“你们会造纸?”
他点头,“会呀。科举期间经常需要加大造纸量,我们接过这类活儿。”
闻松又问:“可你们并不在礼部的授权名单中。”
科举考试用纸和普通纸不同,用了独特的药水防伪,以免考场有人调换事先准备好的答卷舞弊。
所以,每届的造纸厂都是由礼部精挑细选,特请圣批的。
为科举考试造纸的造纸厂都会被保密,次年再被公开。
闻松看过这些资料,自然知道这家林场并不在名单之中。
这是林场,不是造纸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