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松这番话的暗示,林驰听得明白。
无非是说,等无垢赢得皇位,会为他讨回公道。
这种假大空的话,林驰是不信的。
奈何,说的人是闻松,短时间内就能动摇洛海格局的人。
也就使这般离谱的事,有了点可信度。
“你怎么知道你支持的人会赢?”林驰问。
闻松诚实地道:“因为胜败与否,从来不是一个人,或一群精英决定的。”
小事是,政事可能是。
改朝换代的事,一定不是。
“成败在于人心。百姓团结起来的力量要远远大于朝廷。
“我支持的人,可能不占据天时,也不占据地利,但一定会得到百姓的支持。”
纵观历史,得人心者,得天下。
大祁百姓疲于应付腐败贪污、世家乱权、以及高额税收,太期待有人能在这千疮百孔的大祁举旗反抗或领导革新了。
是以,无垢自王的行为,是一种应运而生。
应人心的运。
只要得人心,就不会缺人才。
天时地利人和,占据人和,天时地利再变幻莫测,也是可以预测并被利用的。
听后,一向不热衷天下大局的林驰竟然有些触动。
其实闻松没有说任何精妙绝伦的话,他的鞭辟入里也只是在老生常谈。
而这被众人听厌了,不屑再听的事实,才是真正的真理。
林驰好像很久没有听到真理了。
大祁已经厌倦了真理。
因为觉得真理不能改变现状,所以没有人再提起真理。
事实上,唯有真理,才是亘古不变,才是解决问题的法门。
许久未被提及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在闻松嘴里过了一圈,莫名有了些煽动性。
林驰沉默着,思考了许久。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邱礼?仅仅是因为生意?”
闻松道:“你误会了。”
闻松并不打算隐瞒:“我不是要帮邱礼,我只是,想要跟你谈完条件后,再跟他谈条件。”
“什么意思?”
“我需要他作为扳倒薛远鸿的人证。”
林驰这下把关系都理清了,原来闻松是借邱礼的手去对付薛远鸿,也就是想让邱礼承认所作所为,转而做污点证人。
他会跟他说这些,应该是有了详尽的计划,和必胜的把握,顺便,想排除他这个不稳定因素。
“我不能再查他的案子,”林驰也明说,“你找错了对象。你应该让其他人放过他,而不是我。飞贼案了结后,我有一段时间不能查他案子了。”
闻松了然一笑,“您是总捕,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而且,执念太重。
没有得到他明确的答案,闻松不会行动。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计划暴露?”林驰反问。
“你不会。”
闻松笃定。
林驰不是一个不顾全大局的人。
一旦闻松的身份暴露,让他匿名买地的府衙就会一并被牵连。
林驰在意府衙和他的捕快兄弟们比任何人都要多,除了仇恨,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事。
闻松正是拿捏住了这点,才会跟他谈判。
说是谈判,其实也是想拉拢。
林驰自觉在攻心方面不是他的对手,率先败下阵,“等线索齐全后,我会把这个案子交给华立群。”
林驰只是试图反抗闻松给他带来的影响,并不代表他不赞同他的话,也不代表他猜不到闻松的想法——
如果案子要交给一个人处理,那只能是双方都信任的华立群。
……
闻松回到家中不久,就听管家报说,邱礼来访。
预料之中。
邱礼的来意有两层。
一是洛海木雕开张已满一月,他要来看账目流水,继续洽谈合作一事。
二是想知道贤愚先生和林驰交谈的内容。
邱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上了闻松给他安排的道路。
翻看着贤愚先生派人递上的账本,邱礼更加坚定了要分一杯羹的想法。
洛海木雕成立不久,盈利是不可能的,但其流水却是十分可观。
按照这流水,他若加码,所投入的钱财,三年内必定回本。
邱礼算得满满当当,已经摩拳擦掌。
他试图跟闻松再谈分账的细节。
闻松分毫不让,三言两句就把他的话挡了回去。
邱礼也不介意,当即拍板了合作。
闻松却不像他一样激动,他悠悠地问:“和我合作的事,不用跟薛大人打声招呼?”
听到“薛大人”三个字,浑身一震,寒毛直立。
他第一反应是想遮掩,“这是在说什么?”
说完后,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对策,也疑惑他是怎么知道的?
闻松直接将他所看过的信的内容背了出来。
邱礼哪还有不明白的?
“双龙玉佩窃案是你安排的?”
闻松当然不会对着他承认。
他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在官府那里受过挫,就学聪明了,懂得找官府做靠山。
“不过,即便这样也没有掉以轻心,跟薛大人交流的时候,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邱礼保留信件,为的就是保命。
眼前人不仅知道他的过去、他的秘密,连他的计算都清清楚楚。
邱礼震惊之后便是格外地冷静,“你特意布局?”
闻松仍是没有回答。
邱礼再问:“你是何人?”
闻松只给了他最后通牒:“你是想一直做棋子仰人鼻息,还是想堂堂正正做生意赚钱,全看你的选择了。”
邱礼早就想和薛远鸿一刀两断,但他没有办法。
两人之间利益连结太深。
要扳倒薛远鸿,他自己也得脱一层皮。
“只要你把夫人房间中的信件全部交出,并能作为人证,我可保你无虞。”
闻松正式提出条件。
邱礼本来以为贤愚先生只是偶然得知信件内容,是以还想赌一把。
不料,他不仅看出了他的担忧,还将他藏信地点清晰描述了出来。
邱礼这才认清现实,知道这个神秘的贤愚先生已经掌握全局。
“当真?”
闻松:“当真。”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公平公正,移交法办。”
本来已经信服的邱礼忽觉荒谬,“你这是在玩笑?整个洛州有谁能对付他?除非越级上诉。”
闻松赞成地点头,“不错,越级上诉。”
“你去?”
“你是洛海人,东来客栈也在洛海,当然是要洛海知府去。”
这是理所应当。
可很多理所应当的事,在即将分崩离析的大祁,反而稀奇。
邱礼质疑:“他会肯?”
“他是父母官。”
吴志文有这个责任。
闻松顿了会儿,抬眸看着邱礼,“其实也在你。”
“哦?”
“看你提供的证据能让薛远鸿的罪到什么程度了。”闻松刻意敲打他。
邱礼想了会儿,“不管怎样,你都有办法拿到罪证不是吗?”
闻松不疾不徐地道:“在下的确想和您做生意。可若邱老板提供证据的时候不诚心,那今日许诺的一切交易,只能作废。”
闻松再次利用他沉稳的语调和淡定从容的态度,压制了邱礼想要挣脱困局的侥幸。
“就算吴志文上报,朝廷不一定会管。”
闻松应答自如,仿佛事先预测了邱礼的一切疑问,提前准备了一般,“有联城这把随时能燃起的柴火在,朝廷哪有时间分心保一个贪污腐败又没有世家血脉的知州?今时今刻,他们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邱礼恍然大悟,“你是想把事情闹大?”
闻松只是回答了四个字,“邪不压正。”
邱礼再次沉默。
过了会儿,他抬起头,眼中是闻松从未见过的火焰。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不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