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无聊的人。”
    夜深人静之时，西秦大世子的宠姬，一扫平日的风情万种，以无与伦比的敏捷，来到藏书阁的屋顶。
    就见她将手中的几本书扔向楼顶站着的女子，脸色铁青。
    “白迦陵，你真是有病。”
    “哎呀呀，不要这么介意嘛！”月下的白迦陵，简直就像临凡的天女，散发着极致的梦幻气息。
    就见她笑吟吟地说：“这不是你的光荣战绩吗？”
    是的。
    目前市面上最流行的这本，集重生、换脸、复仇、阴谋等为一体的小说，故事的原型，正是本代花焰主。
    花焰主冷笑：“你的恭维，真让人害怕。”
    但在厉声喝问的表象下，花焰主实际上有点拿不准白迦陵的用意。
    哪怕是罗教法主，面对同级别的岁星，也会有种“她是不是要坑我”的本能反应。
    这是多年以来，岁星修行者积累下的赫赫威名。
    哪怕白迦陵目前什么都没做，就冲她在权势最鼎盛的时候，选择叛逃，就没人觉得她是个善茬。
    何况花焰主旧伤未愈。
    昔日东夏王灵若衍身死，东夏一脉仅余灵青虞一人，帝国为了镇压后续可能的动荡，主动对罗教出手。
    当代巫祝之长巫阳，一场战斗，夺走花焰主的大半血肉。
    换做其他法主，这种程度的伤势并不算严重，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唯独花焰一脉不同。
    因为她们无法神游太虚，自然也无法靠刷梦境来容纳新的光芒，用来修补自己。
    只能靠“模仿”来修行。
    模仿ta。
    成为ta。
    取代ta。
    只要在概念意义上，让所有人都认可了“你就是ta”，就连属于原主的命盘，也能一并夺去。
    这本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修行方法。
    再怎么精妙的模仿，完完全全的取代，也逃不过“秘密”的眼睛。
    但乌衣巷主人陨落了。
    虽然祂的权能勉强还在，却终究是被削弱了。
    秘密与遮盖一旦变弱。
    谎言与混淆，就将更强。
    以黑色骏马为象征，象征世间一切谎言与混淆的神明，正是罗教供奉的诸位主神之一。
    “真要说出来，我们勉强能算师出同门呢！”
    白迦陵笑吟吟地说：“你们花焰一脉，难道不供奉岁星？”
    供，当然要供。
    模仿是谎言，是混淆，更是欺诈。
    花焰一脉怎么可能不供奉岁星。
    若不是为了取悦岁星，花焰主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成为“男主”的弟子、妻子、爱人，也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虽然这也有“男主”本性多疑，不好接近的原因。
    但作品将主人杀死，赝品取代正品，这岂非绝妙的戏剧？
    当然，供奉岁星，并不意味着花焰主想和白迦陵打交道。
    西秦诸位世子争王，恰是她蛰伏其中，浑水摸鱼，模仿、吞噬他人，用来修复自己伤势的风水宝地。
    白迦陵的突兀到来，只会让一切变得更乱。
    正因为如此，意识到白迦陵不会说真话的花焰主冷笑一声，直接走人。
    “哎呀，真是个暴脾气。”
    无所谓，白迦陵本身就不是为对方来的。
    她只是要做个实验而已。
    话又说回来，那个叫海月的姑娘，容貌和举止确实很像阿徵。
    但那帮贪婪、平庸、功利的家伙，根本没有搞清一件事。
    所谓的替身，并不是要百分百复刻那个人，而是要满足寻找替身之人的想象、憧憬和怀念。
    即便是本尊，若无法满足这些，也会被弃若敝履。
    用他们这样拙劣的手法，培养出来的，只会是“伊家心中的伊徵”，而不是“真正的伊徵”。
    话又说回来，人不就是这样吗？
    他们并不重视真正的你。
    他们只在乎自己看到的一切。
    只在乎你能不能满足他们的期待。
    仅此而已。
    不知自己已被白迦陵关注到的海月，捏紧了手中的小说。
    她终于明白，女主的锚点是什么。
    是男主。
    不是对男主的爱意，而是对男主所持有的那份力量的极致渴望。
    为何是鲜花，是焰火？
    因为人们只记得那一瞬的绽放。
    所以，真与假并不重要。
    谁是正品，谁是赝品，也不重要。
    谁更能让世人铭记，谁就是本尊。
    整个故事里，女主通过自己的模仿和复仇行为，已经在概念上，取代了她模仿过的所有人。
    她最后一个要取代的，就是男主。
    普通人，可以取代修行者吗？
    海月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这八年来，她也知道不少西秦王室争斗的秘辛，稍微一想，就能找到很多疑似“女主”的人选。
    如果女主的“模仿”，真的是仪式的一环。
    那么破绽……
    海月翻到故事其中一页。
    那是女主最凶险的一次。
    她模仿的原主，居然没死，反而回来。
    但女主做事从来都是两手方案，谎称对方失散的双生姐妹，听见姐姐惨死，所以顶替姐姐身份回来复仇。
    原主感动得眼泪汪汪，认下这位“妹妹”，心甘情愿将身份让了出去。
    【不能被质疑。】
    她们活在别人的认知里。
    所以，身份绝对不能被怀疑。
    海月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她知道，只要继续等下去，只要阿弟不死，就会给她一个好的前程。
    只要她愿意熬，愿意等。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海月忽然想起了东夏王对她说过的，那位遥远的异国，那位从郡主到妖后的女性。
    高贵的身份，过人的美貌，带给这位女性难以想象的灾难。
    但她却没有自暴自弃，更没有自毁容貌。
    被人觊觎不是错。
    是资本。
    既然男人都盯着她的美貌和身份，那她就将这二者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为自己争来登天之梯。
    “如果这世间真有靠模仿的修行方法，东夏王必定知道。”
    “她当时不说，只可能因为——”
    这是邪道。
    那位如梦似幻的少女，对她拥有美好的祝愿，希望她能找到自我，修行正道。
    因为堕入罗教，就代表姐弟要从此分离，刀剑相向。
    但……
    海月闭上眼睛，想起了牢房中，自己握着金钗，刺向母亲。
    她本可以躲在阿弟的背后，任由他将父母杀死。
    可她还是站了出来。
    “我憎恨他们。”
    “我渴望力量。”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擅长什么。”
    这曾是我的梦魇，我的苦痛，我人生的拐点。
    但它也是我的机遇。
    “阿弟，对不起。”
    我们曾经相依为命。
    可我不愿你一直往前走，我却只能在原地等，或者被你拖着，勉强前行。
    现在的我，是你的累赘；
    将来的我，是你的附庸。
    哪怕你不会这样看待我，可这是不会改变的真实。
    我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所以，原谅我吧！
    你是世界上唯一不会伤害我的人。
    可我做的第一件坏事，就是扔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