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灵青虞的话，男人低低笑了一声。
他之所以维持这倦怠的姿态，并非为了保持什么君王的仪态，而是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发现最舒服的姿势。
供他在警惕四周的同时，从相册一般的记忆中，翻阅那些曾经浏览过千百次的过去。
但不管翻看多少次，最后的落点，都会是那段记忆。
少女坐在鲲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投影。
赤行风走到她身后，红色的衣衫和金红的发带，如此醒目。
“要离开了吗？”她问。
赤行风没有回答。
灵青虞像是知道还有他这个第三人站在不远处一样，提高声音：“喂，那个谁！分别之前，不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吗？”
他听见了自己的冷嘲。
从胸腔中迸发。
“你就永远叫我‘那个谁’好了。”
“我可不希望，世人以后记住我，是通过你的梦境。”
灵青虞站了起来，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越过赤行风，望向他：“如果你死在乌衣巷里，我会想办法把你的残渣带出来！”
“葬在东夏王陵。”
“没有名字，怎么刻碑呢？”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他无比决绝，“如果我死在乌衣巷，就是丢了祖先的脸，我才没脸葬入祖陵。”
灵青虞深思了一下，才问：“那需要我给你一个拥抱吗？”
“哈？”他瞬间炸了，“你在可怜我吗？”
“乌衣巷有什么危险的，先前那么多人去，也平平安安出来，我还有——”
他看了赤行风一眼，才咽下后半句：“我只要逃命就行。”
“反正，有他在，我不会死的。”
“就算被污染也没关系，不够纯粹，沾染上鬼蜮痕迹的辰星，也算摆脱了被皇帝吞噬的命运，我就能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可不要一辈子留在沧海里。”
“无论结果如何，从乌衣巷出来之后，我都会让自己成为无人能够忽视的大人物。”
一连串豪言壮语说下来，不知为何，灵青虞的眼神越来越一言难尽。
最后，她望向赤行风，有点无奈地说：“要不，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
“他这flag叠得，我真怕你一转眼，他人就没了。”
他敏锐抓住关键，声音忍不住飚了八度：“你觉得我一定会死在那里？”
“你就差一句‘干完这票，我就回老家结婚’了。”灵青虞神情复杂，“这串flag下来，就算把你扔到青阳，上亿人随机挑选，你也是第一个消失的那个。”
“要是我俩一起在恐怖游戏里，只怕我注意力一扯到别的事情上，哪怕只是打开一封信，一旁的你就神秘失踪。”
“然后我就只能找到你的尸体。”
赤行风笑出了声。
十年相处，让赤行风对灵青虞的现代用词已经有了精准的了解，对那个世界的事情也知道不少。
虽然不曾亲去，可他的网络词汇掌握量，已经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网友。
所以，他带了点兴趣地问：“如果他平安无事，是不是能触发什么支线剧情呢？”
“或许是主线剧情也说不定？”灵青虞一本正经地回答，“毕竟，很多不做人的游戏开发商，都喜欢将隐藏结局最关键的道具，藏在开头。”
“基本都是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的地图。”
“如果不看攻略，打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得到最关键的道具，吐血的心都有了。”
游戏资深爱好者，同时也是隐藏结局资深受害者，沉痛表示。
自己就不该手贱，去玩什么《天x劫》《轩x剑》《x之轨迹》等游戏。
“那就试试好了。”赤行风微微一笑，“隐藏结局。”
男人如梦初醒。
他下意识地探查自己的胸腔，心脏依旧在跳动。
但原本萦绕在心口的情感，却一片空荡。
都说高天与冥府形成对应。
生者从太虚往上走，推开七重门，就能成为神明；
死者落入冥府，需要缴纳七次过路费，洗涤所有的感情，化身最为纯洁的生命，才能转世重生。
可此世的生与死，都只会归于一处。
就是太虚。
他已经推开了两扇门。
辰星和岁星同修的结果，就是昔日的情感，被当做了无用的累赘。
在通往玉阙之门的过程中，在这两次推门之中。
就像压在身上的负重，被无情舍弃。
从那之后，哪怕将记忆翻来覆去，观看无数遍，也无法找回昔日的情感。
他能从理性的分析，寻找出一万点“关于这段记忆为什么他至关重要”的原因。
可从情感上，他已经无法追溯、回忆半点。
犹如一层幕帘，隔住了心跳和情感。
又像被绝世的神偷，用铁石替换了血肉之心。
他曾尝试给自己植入情感，植入逻辑，就像灵青虞说过的“运算模块”。
当一件事情触发的时候，经过思维判定，他就能做出相应的反应。
或倦怠。
或生气。
或了无生趣。
但那只是逻辑。
他无法理解。
推开薤露之门前，不应该会残留些许情感吗？
只有推开薤露之门后，才会彻底消磨，或失控。
灵若衍是这样，赤行风是这样。
所有的罗教法主，都是这样。
为何他不是？
就连活在黑暗中，不给帝国报信的行为，也只是因为昔年的不甘，从而顺延下来的行为逻辑。
就连这份不甘，如今都已经失去。
他就好像一个活着的死人，孤独行走世间，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时常在想，是不是他表面上以为，自己逃离了鬼蜮，实际上却留了一部分在那里。
永远停在那里。
所以，他比别人更残缺，更麻木。
他就这么行尸走肉活了挺久，直到偶然听闻灵青虞的消息。
明明同样推开了两扇门，她却好像和过去没什么分别。
依旧是在“对万事万物都很好奇”和“对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之间来回切换。
关注和好奇，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南斗吗？
因为是永恒的生机，不断跳动的心脏，所以南斗一脉的修行者，感情就能充沛如昔？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胸腔内，终于出现了许久不曾出现的跃动。
那是名为“嫉妒”的情绪。
那一刻，他忍不住嘲笑自己。
前半生的目标，是要杀灵青虞。
因为她的存在，让自己的存在失去了意义。
后半生的目标，还是要杀灵青虞。
只有夺取她的南斗之力，才能让自己找回跳动的心脏，存在的意义。
这一生，他好像都逃不过名为“灵青虞”的阴影。
“这是最后了。”
他轻声叹息。
“你身上的北斗之力，已经在斩杀我，和重启乌衣巷阵眼封印中，消耗得所剩无几。”
“你身上的南斗之力，在与乌衣巷主人的接触中，被耗费大半。”
“剩下的，还要维持对他的滋养，以确保他能变回来。”
“现在的，你还剩多少实力？”
“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灵青虞歪了歪头：“所以，你觉得，我现在是残血状态，就算把污染重新扔回你身上，也无法抵御你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