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小镇卧龙巷赵家府邸。
厢房内,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符箓。
裁剪为长方形的黄色符纸上,以鲜艳朱砂描绘着十数道蜿蜒扭曲的血红线条。
绣床上,锦衣玉服的魏都九皇子赵瑾面庞安详,好似正在熟睡。
女子微微俯身,将符箓贴在赵瑾额头。
一旁,赵府老爷赵怀仁好奇道:“流风大人,此符箓有何妙用?”
唤作流风的女子回道:“压尸符,国师得意之作,可保尸体三五年不腐。”
“好神奇~”
赵怀仁惊叹道。
脚步声由远而近。
赵府老管家一手拎着杀死赵瑾的木剑,一手抓着回雪绘出来的少年刺客画像,匆匆进入厢房。
“老爷,流风大人,查到了。”
流风面无表情,冷漠吐出一字,“说。”
老管家恭恭敬敬道:“那位刺客唤作陈梦飞,今年刚满十五岁,小镇人,住在乌衣巷。”
“少年父亲很早以前就失踪了,进山狩猎,再也没回来,估计落了野兽之口。至于娘亲,六年前去世。”
“赵公子昨儿剥了一位女子的皮,那女子唤作柳翠儿,是陈姓少年邻家。”
“柳姓女子,与少年娘亲乃闺中密友,经常照拂、接济母子二人。”
“还有,流风大人,柳姓女子丈夫钟离山,于昨夜惨死家中,被斧头剁成了肉泥。”
流风恍然,继续询问道:“还有呢?”
“回雪妹妹言,那少年一身武道修为,至少七品之境。”
“这般穷山恶水处,是谁领他踏上的武道一途?”
老管家轻声轻语道:“流风大人,陈姓少年确实有一位师父。”
“约莫五六年前,那人曾来过一次小镇。”
“可惜,只有那一次,小镇没有任何一人,知晓那人隐居何处。”
流风眼神闪烁道:“你说的不对。”
“有一人,绝对知道。”
赵怀仁和老管家俱是错愕。
“谁?”
流风轻语道:“齐庆疾~”
“啾啾~”
突然,外头天空传来声声鸟儿脆鸣。
一只羽毛苍翠的青隼,于长天俯冲而下。
瞬间冲入厢房,落于流风肩头。
“回雪大人回来了?!”
赵怀仁欣喜道。
流风偏头,与青隼对视。
嗓音寒彻骨道:“回雪妹妹……死了!”
……
朝阳初升之际。
赵府一众下人小心翼翼将魏都九皇子的尸体,放进一口白玉棺材,再将玉棺抬上那辆豪华车辇。
还有少年刺客的木剑和画像,被分别装进两个玉盒。
此二物,都要被带回魏都,呈给文景帝。
小镇唯一一所学塾前。
长身玉立的流风,微微抬起臻首,看着那块上书‘静春学堂’的匾额。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阵阵朗朗读书声从学塾内飘出。
深吸一口清新空气,流风莲步轻移,进入学塾。
……
讲堂内,数十小镇孩子摇头晃脑,有认真朗读的,也有哈欠连天的。
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下,一袭青衫纤尘不染、两鬓霜白的学塾夫子,正悠闲躺在藤椅上,手捧一卷圣贤书。
‘这不是被朝廷严令禁止阅览,且焚至一本不余,号称艳情色书之首的《国色天香》吗?!’
流风内心轻语,不由得一阵恶心。
昨儿第一次见到这位学塾夫子,流风第一感觉还不错。
青衫飘逸,文质彬彬。
可谁又能想到,温文儒雅的夫子,竟会躲在树下偷看艳书。
枉为人师!
听着女子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沉浸书海的青衫男子头也不抬道:“这是第一次。”
流风愣了愣神,“先生这句话什么意思?”
青衫男子冷淡道:“下次再不敲门,便擅闯学塾,我就将你埋在这棵梨树下。”
武道四品之境,外炼尽头,魏都武阁精锐,即使一县之长的县太爷见了,也得卑躬屈膝的女子,此刻俏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
“寻我何事?”
青衫男子漠然道。
“呼~”
吐出胸中浊气,流风沉声道:“先生,公子死了!”
青衫男子:“所以呢?”
看着男子满不在乎的样子,流风银牙紧咬,道:“先生,陛下最宠爱的九子死了!”
“是被小镇一位唤作陈梦飞的少年杀死的。”
“回雪妹妹带着十数武夫追击少年刺客,再也回不来了。”
“妹妹身为四品武夫,绝不可能死在陈姓少年手中。”
“先生,你与公子母妃,曾结下一段善缘。”
“流风不求你为公子出手。”
“只愿你告知流风,那人……少年刺客的师父,究竟隐居何处!”
“否则,我无法向陛下交代。”
青衫男子放下圣贤书,自顾自端起身旁石桌上的青花瓷茶杯。
“你觉着,是那位杀了你的妹妹,还有赵府那群酒囊饭袋?”
流风握紧拳头,“不然呢。”
青衫男子用茶盖撇去茶叶,低头浅酌一口。
“你的姿态,我很不喜欢。”
“所以,趁我心情还不错,赶紧滚。”
生在魏都,长在魏都,贵为上层阶级的女子,何时遭受过如此屈辱。
女子漆瞳森然道:“齐庆疾,你这是在包庇杀死九皇子的凶手!”
“等回到魏都,我定会将学塾所经所历,告知陛下!”
“陛下一向重视亲情,九皇子……”
女子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上一秒还老神在在瘫于藤椅上的青衫男子。
下一秒突然出现在女子眼前。
左眼眶中,两颗黏连的重瞳冷漠盯着女子。
仿佛再看一只虫子。
青衫男子缓缓伸出一根温润如玉的手指。
轻轻点在女子莹白额头。
“啊~”
凄厉惨叫声中,女子双手抱着脑袋,惊恐倒退。
太痛了~
整颗头颅似是要四分五裂。
“别吵到我的学生。”
青衫男子云淡风轻道,“滚~”
“谢……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强忍剧痛,流风向青衫男子拱了拱手,风也似的逃出学塾。
……
烈阳高悬天心。
白衣赤脚的朱九阴走出山林,来到大道上。
右手前方是小镇,而左手的古道尽头处,一辆车辇摇摇晃晃驶远。
收回目光,朱九阴背负双手,往小镇走去。
此次下山,是为了探究徒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九阴首先走过架于太平河的廊桥,来到神木林前的那座篱笆院。
院内,毛发浓密柔亮的大黄狗听到脚步声后,微微翻了翻眼皮。
莫说狂吠,连狗头都懒得抬起。
一条抑郁症晚期的患狗。
猩红蛇信子收集丝丝缕缕气味。
“不在家吗~”
一炷香功夫后。
朱九阴站在小镇唯一一所学塾前。
抬头看着那块匾额。
“静春学堂~”
轻语声中,朱九阴迈步进入学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