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十一年,仲冬。
十一月二十七,北风如刀。
“疾风,再飞高些!”
青冥之下,白鹤亮翅。
恍若一道匹练划过长空。
大鹤鹤背上,跨骑少女一身素白,被白色绸带束起的两根马尾迎着寒风恣意飘舞,仿佛两片黑瀑。
少女唇红齿白的脸庞上,有洁白无瑕的雪,亦有鲜红艳丽的血。
雪是冰肌,血是胎记。
寒风刮的白衣猎猎,山河于身下飞速倒退。
白鹤有时扶摇直上,似是要驮着少女飞仙而去。
有时俯冲而下,宛若银星落九天。
半个时辰后。
一人一鹤如剑,于长空斜斜刺向周山崖台。
……
洞窟深处,石床上的朱九阴缓缓睁开双眼。
坐起身子,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四肢百骸立时传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
扭头望向堆积如山的赤香果山,不见蠢鹤踪迹。
“这死丫头~”
下了石床,抚了抚略有褶皱的衣裳,朱九阴背负双手,向着洞窟入口处走去。
洞窟外。
蠢鹤疾风金鸡独立,颀长鹤颈流在地上,昏昏欲睡。
少女骑在鹤背上,一手抱着毛茸茸的小旋风,一手冲山崖边盘膝而坐,闭眸修炼的雪娘招手。
“雪姐姐,快来嘛,趁师父还没睡醒,咱们抓紧时间飞最后一圈。”
雪娘睁开秋水长眸,轻摇臻首,“我恐高。”
“没事啦,你抱紧我,摔不死人的。”
“雪娘,我小旋风以周山之神座下头号爪牙的身份命令你,快些上鹤。”
雪娘银牙一咬,怒视小旋风,“这是你逼我的!”
“主人若是追究,休怪我将你出卖!”
言罢,雪娘起身,脚尖轻点,跃上鹤背。
一人一鹤一蛇一鼠正要起飞。
山崖边忽地响起怨妇幽哀声。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寒还暖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看着猪皇背对众生的寂寥背影,少女无情道:“猪皇叔叔,你又剽窃师父诗词附庸风雅。”
猪皇雄壮身躯猛地一颤,悲怆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
“猪皇叔叔,快来呀,就差你了。”
“不!”
猪皇悲戚道:“你们飞吧,莫管我,你墨叔叔和玄哥哥想一个人静静。”
“快乐是你们的,我墨某只觉得吵闹。”
少女柔情蜜意道:“猪皇叔叔,作为咱们周山仅次于师父的第二高手,没你守在身旁,雪儿不敢飞呀。”
“唉~”
猪皇轻叹一口气,“你这丫头,真让人放心不下。”
“老想着将本皇视作避风港,日后怎么闯荡江湖?”
“本皇虽说威震寰宇,修为之高深莫测,与那条臭蟒也只差了一点点,但……”
少女:“疾风,上天!”
“且慢,本皇来也!”
猪皇保持背对众生的姿势,倒退至蠢鹤近前。
刚伸出两只猪蹄子准备爬上去。
蠢鹤突然抬起纤长鹤脚。
“嗷呜!”
惨叫声中,猪皇三百来斤的身躯直如一颗出膛炮弹,眨眼便飞的不见踪影。
脚步声从洞窟内飘出,由远而近。
小旋风于少女怀中冲出,四爪并用,呼吸间便蹿出去老远。
雪娘神色一凛,翻身下鹤,踩着急促小碎步,重新盘坐桃树下,合眼修炼。
少女亦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间,暴力掰开蠢鹤鹤喙,将一只纤细润洁的手臂插了进去。
“疾风,不要,放开我!”
“别这样,我还要修炼!”
“让师父知道了,他又得罚我倒栽葱~”
洞窟入口处,朱九阴面无表情,看着少女拙劣演技。
“呀,师父,您醒啦!”
“快救救徒儿,你看疾风,又咬着徒儿手臂不松口,非逼着要载我上天!”
……
一个时辰后。
也不知被蠢鹤踹出去多远的猪皇,一瘸一拐走了回来。
用后脑勺瞥了一眼正在倒立的少女,猪皇冷哼一声,训斥道:“你个死丫头,主人说过多少次了,那头蠢鹤性情喜怒无常。”
“今儿能载你上天,明儿保不准就把你从万丈高空扔下。”
“方才得亏本皇强阻,否则你个死丫头绝对要被摔成肉泥。”
“虽说结结实实挨了那蠢鹤一脚,但本皇无怨无悔。”
洞窟入口处。
朱九阴晒着太阳,赤瞳微眯,满脸惬意之色。
“呼~”
猪皇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山崖边,背对众生。
……
又一个时辰后。
保持倒立姿势已有两个时辰的苍雪,不由眼冒金星。
“师父,我错了~”
“只此一百七十九次,下不为例。”
“师父您真好。”
针扎一样刺痛的双臂一软,少女直接摔瘫在地。
“师父。”
“说。”
“我昨儿梦到义母了,她说她一个人好害怕,好凄苦。”
少女爬起身来,一路跪走到朱九阴身旁。
“师父,八年了,义母骨骸还在那座不知名大山底的洞穴内。”
“徒儿想回家一趟。”
“将义母骨骸,还有小雨头骨,葬进苍家祖坟。”
少女轻语道:“义母曾说,要与义父同葬一穴、一棺。”
“而小雨要求葬在义父义母身边。”
朱九阴打了个哈欠,道:“正好为师也要冬眠了。”
“替我给你义父义母上柱香。”
“另外,把猪皇和雪娘带走,否则又要打扰我睡觉。”
少女试探性问道:“风姐姐呢?”
朱九阴摇头,“小旋风是为师与小镇,确切地说,是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
“它若是不在,你们几个死了为师都不知道。”
“这个,师父。”
少女不好意思道:“徒儿和猪皇叔叔,雪娘姐姐,能骑着疾风仙鹤……”
“滚!”
“师父再见!”
……
十一月二十八,旭日东升之际。
一身素白,背着一只戏箱的少女推开院门。
院外,雪娘与猪皇早已等候多时。
雪娘一如既往,白衣白发。
猪皇身着崭新黑袍,脸戴青铜面具。
“猪皇叔叔,你这面具哪来的?”
苍雪好奇。
猪皇漠然道:“用那条臭蟒的鳞片熔铸而成。”
苍雪惊愕。
雪娘拆台道:“昨夜掘了不知谁家祖坟,从干尸脸上扒下来的。”
苍雪:“……”
天高云淡。
一人两蛇刚刚走出乌衣巷,踏上青石街道,仰面便碰上一位与苍雪年龄相仿的少女。
少女着一身翠绿襦裙,肌肤白嫩细腻,两颗杏眼水灵灵。
正是小镇学塾夫子齐庆疾徒儿,赵萱儿。
“雪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