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
男人给少年倒了一杯热茶,询问道:“得万金,封万户侯后,你最想做啥?”
初一不假思索道:“三件事。”
“第一,换柄剑。”
少年点了点横在面前木桌上的铁剑,道:“顾爷爷,秦大哥,你们或许不知,我这柄铁剑,是买的铁匠铺残次剑条,自个用磨石磨成的,因为便宜。”
“与人对敌,剑就是剑客最好的伙伴。”
“多少次碎剑,多少次险象环生,我就想换柄不那么轻易被人折断的宝剑。”
顿了顿,少年继续道:“第二,遍访名医,治好眼疾。”
“顾爷爷,秦大哥,小时候娘亲总与我说,天是蓝色,云是白色,草是绿色,花是红色。”
“有时候又会说云是黑色,草作枯黄,花儿枯萎。”
“那时我就好奇,蓝色是什么样子的,绿色、红色、黑色、枯黄又是什么样子。”
“你说那云为何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你说那草为何春夏绿,而秋冬黄?”
“我的眼里只有虚无,没有丝毫色彩。”
“我就想看看娘亲口中,五颜六色的缤纷世界。”
少年摸索着端起茶盏,小酌几口后,继续道:“最后,我想请咱们魏国最有能耐的风水师,为我娘亲寻一处风水宝地。”
“我要为娘亲买一口最贵的金丝楠木棺。”
“为娘亲立一块又高又大的花岗岩墓碑。”
“我还要请最有名的工匠,在墓碑上镌刻‘人间最好的娘亲’。”
男人微微一笑。
老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
感觉不对劲,赶忙作揖道:“福生无量天尊。”
“顾爷爷和秦大哥呢?”
初一问道。
“我啊,简单。”
男人满眼柔情道:“我不要啥万户侯,万金足矣。”
“首先肯定是要治好我家秀宁的肺痨。”
“然后置一套二进大宅院,为我家秀宁请十来个丫鬟。”
“最后再买二三十亩良田,我便心满意足了。”
“你呢,老不死的~”
老头乐呵呵道:“我嘛,也不在意啥侯不侯的。”
“得了万金,先与长庚过一个红火年。”
“年后把青羊观修缮修缮。”
“在多收几个徒儿,看能不能重振我青羊观昔年荣威。”
“倘若做到了,便是死了,下了阴间,也能在青羊观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吹嘘一番。”
“如若天不遂人愿,为长庚留下一些师弟师妹也是极好的,至少他不会像我一样,独自一人孤零零一辈子。”
老头忽地抬眸望向茶馆外。
“那少女来了~”
……
十数位栖霞府衙捕快,簇拥着锦衣华裳的知府徐廉直走出酒楼。
一人将椅子摆在玉蟾街中央。
徐廉直一屁股坐了上去,手持玉嘴旱烟杆,吞云吐雾。
一人持伞遮雪。
一人拎着麻袋,解开麻绳。
一人两手抓住麻袋两角,轻轻一抖间,四颗白森森的头颅骨碌碌滚了出来。
徐廉直,十数捕快。
初一、秦风、顾舒城。
怀抱双臂的少年、背负长剑的少女、佩刀的中年汉子、白发苍苍的拄拐老头等等,所有人的目光,皆尽望向栖霞南城门口。
风雪中,传来嘎吱嘎吱声。
很快,一位腰悬宝剑的少女,与一匹拉着黑棺的老马渐渐闯入众人眼帘。
少女身形颀长,一身素白,头上落满了雪。
寒风中,两根被白色绸带束起的马尾,恣意飞舞,犹如两条黑瀑。
少女第一眼望向不远处,四根空无一物的长杆。
旋即视线扫过整条玉蟾街。
茶馆内、客栈内、房檐下、屋脊上,到处都是人。
剑客、刀客、少年、老妪……
少女目光,最后停留在徐廉直脚下四颗头骨。
‘徐廉直怎知我要拿走虎哥一家四口头颅?’
‘又怎知我要杀他?’
少女满眼失落,‘萱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不明白。
少女委实想不明白。
“姑娘,徐大人言,放下屠刀,束手就擒,可饶你一命。”
一位捕快高喊道。
少女面无表情。
“呵,为了四颗破头颅,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徐廉直冷笑道:“当真是破费了~”
栖霞知府使了个眼色。
立刻便有一位捕快上前,当着少女,当着众列武夫面,高高抬腿,随即重重落下。
咔嚓一声脆响。
一家四口,也不知是哪个的头骨,被捕快踩成满地碎片。
“姑娘,跪地向徐大人磕头认罪,否则你休想带走一颗完整头颅。”
捕快声音刺透风雪,清晰钻入少女耳中。
苍雪一言不发,只是从木板车内抱出一具森然骨架扔在地上。
旋即又抱出一块墓碑。
气沉丹田。
狠狠一掷。
墓碑于空中划出弧形,轰隆一声,落在雪地中。
滑行两丈后,停在徐廉直身前。
栖霞知府与十数捕快腚眼一瞧。
墓碑上书‘爱子徐清阴之墓’。
右下‘父徐廉直立’。
“咯吱!”
徐廉直满嘴牙齿咬得咯吱响,恨不得将少女生吞活剥。
玉蟾街街首,少女瞅准徐清阴骨架头颅位置,缓缓抬腿。
“装起来,给她送去!”
徐廉直面色阴沉如水。
两位捕快立刻将三颗完整头颅,一颗破碎头颅骨片收集进麻袋。
在所有人注视下,一名捕快从玉蟾街街尾行至街首。
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掌,将麻袋递给少女。
待少女接过后,捕快慌忙抱起徐清阴骨架往回跑。
岂料脚底一滑,嘭的一声,直摔了个狗啃雪。
连带徐清阴骨架,也摔了个七零八落。
少女忽地噗嗤一笑。
笑脸明艳的恍若一朵娇花。
……
“大……大人,卑职该……该死~”
待捕快将徐清阴散乱的骨骸抱至近前,徐廉直那张老脸,早已黑成锅底。
“刨坟掘骨的王八蛋,气煞我也!!”
徐廉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眸喷火道:“魏国国师洛星河有令,杀此少女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凡辱此少女尸身者,一刀一剑皆百两纹银,千两封顶!”
众列武夫霎时蠢蠢欲动。
少女手掌缓缓抚上剑柄。
风呜咽。
雪急落。
今日注定会有不归人。
或许是少女,或许是一位,或几位武夫。
亦或满城武夫!
……
距栖霞府三里地,早被积雪掩埋的官道上。
老道垂眸,宛若一尊伫立的石像。
雪娘忧心忡忡望着栖霞府方向。
猪皇背对众生,微微打着鼾。
‘魏国国师洛星河有令,杀此少女者……’
徐廉直蕴含满腔怒火的声音,被老道敏锐捕捉到。
‘怪不得二十余年还是小小知府,未免也太愚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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