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十四年,六月初五,卯时六刻许。
天边泛起微微鱼肚白。
忽然响起的两声巨大嘎吱声,仿若两只大手,将夜的宁静揉的支离破碎。
龙城南北共计四扇城门,被兵卒们合力推至大敞。
拂晓时分。
大地震颤。
旌旗猎猎的三军大营,三门齐开。
无数身着甲胄,手持战矛,腰间悬佩钢刀的悍卒,宛若潮水喷涌般艰难挤出三处营门。
“合!”
军马上威风凛凛的正印将军严麟沉声一喝。
中、左、右三军缓缓合为一条粗壮黑龙。
庞大龙头直往南城门方向游弋而去。
镇北王府后花园,赵恒背负双手,眺望极遥远的魏都方向。
没人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
悦来客栈后院,屋脊上。
晨风吹起苍雪素衣青丝。
少女两颗漆瞳内,俱是倒映着不远处的龙城中轴主道。
闪烁冷冽光泽的黑龙,碾过宽阔长街。
龙头早已出了北城门,龙尾仍遥遥不可见。
“丫头,今日魏素两国国战,注定天崩地裂,会有太多兵卒死去,你……”
后面的话,雪娘并未说下去。
十万仇人近在眼前,血海深仇却报之不得。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将小屁孩肢解、架鼎烹食的凶手,死于战场上?
这叫复仇,叫雪恨吗?
……
旭日东升。
雪娘去客栈灶房准备早膳。
苍雪则坐在小院正屋门槛上沉思。
“欲杀十万兵卒,必须得解决一个人,想明白两件事。”
少女喃喃。
五极之首的招摇山,曾昭告百国庙堂与人间江湖,凡仙罡武夫,严禁参与国战。
尤数内炼武夫,胆敢于国战中大肆屠戮凡人,绝会被招摇山打碎神魂,割下脑袋,悬颅示众。
“师父曾言,让我放心大胆去报仇雪恨,莫怕招摇山。”
苍雪并不畏惧五极之首,因为相信师父。
“可现在师父与猪皇叔叔都不在,谁来解决那位王爷?”
“连雪姐姐都看不透丝毫,王爷修为境界即使不是天人,也为一品倒海巅峰境。”
“最重要的是,我还尚未悟透柳爷爷那句话。”
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到底什么意思!”
“这死老头,非要卖关子~”
解决不掉镇北王赵恒。
风切、流霜还未铸好。
没能参透柳爷爷口中,关于第二次生死劫,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万不得动手!”
“否则我与雪姐姐都得死在龙城~”
……
午时三刻许,苍雪与雪娘登临拒风雄关之巅。
“丫头,看那儿。”
顺着雪娘手指的方向望去,苍雪望见三军大营后的旷野上,堆满了层层叠叠白色浪潮般的汹涌骨骸。
正值六月盛夏。
旷野骨骸海上,苍蝇汇成一团团遮天蔽日的黑云。
龙城四十余万百姓,死后不得入土为安。
……
伏灵十四年的夏风从素国方向吹来。
吹过气势磅礴的嘉峪关。
吹起风城城头一位长身玉立青年的雪白衣衫。
吹过一望无际的野望平原。
吹得青草翠海碧波起伏。
风声呜呜,仿佛悲泣。
惊起战矛顶端燕雀仓惶飞远。
夏风穿过人山人海的缝隙,直吹向巍峨拒风关。
吹起两鬓霜白的男人乌发飘舞。
“惊鸿,睁大眼睛看好了,看看何为战争!”
“十年后,站在这儿指挥新一场战争的不再是我,而是你。”
“这是咱们这一脉的宿命~”
赵恒身旁的男孩,不再像屠城那日一样活泼好动,趴在城头东张西望,一口一个爹爹,问这问那。
此时此刻的男孩面无表情。
沉默寡言间,竟像是突然长大了。
……
野望平原上。
两军对峙。
阵营一致。
俱是步兵居中,骑兵分列两侧。
魏国军列一隅,身着甲胄的李家少年呼吸粗重。
单薄身躯几乎被甲胄压趴。
近十万兵卒仿佛巨大棋盘上密密麻麻、星罗棋布的棋子。
几乎没人说话。
气氛无比沉重压抑,李亭只觉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狠狠扼住喉咙,快要窒息。
少年盔甲下的身躯,不受控制的摇晃颤抖。
“喂,小子。”
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的李亭扭头。
少年左手边,同样甲胄战矛,腰悬钢刀的张庆荣提醒道:“左手矛,用来远距离刺。右手刀,近距离格挡劈砍。”
“别把矛丢了,否则一寸长一寸强,敌人远距离便能将你刺个血窟窿。”
“也别把刀丢了,否则敌人一旦欺身近前,矛挥舞不开,一刀就能将你开膛破肚。”
“最后,切记,千万千万别装死。”
“不然莫说骑兵冲锋扫荡,饶是那一只只脚,就能将你活活踩死。”
战争一触即发,李亭也顾不得什么杀父杀母之仇了,将张庆荣的话牢牢记在脑海。
“呜呜~”
先是素国,旋即便是魏国。
呜呜号角声好似亡灵序曲,飘荡辽阔平原上空。
素国约莫十五万步兵缓缓向前。
魏国近十万步兵亦如此。
拒风雄关之巅。
俯望平原的雪娘不禁心惊肉跳。
“这铺天盖地的肃杀气!”
“怪不得古今往来只有陆地神仙才可一人敌国!”
“阴仙,甚至于阳神面对这样的虎狼悍卒,也得退避三舍~”
忽然乍起的喊杀声,犹如惊雷炸响于耳畔。
在雪娘与苍雪震骇目光中,魏素两国近二十五万兵卒,恍若两道坚不可摧的钢铁洪流,重重撞击在一起。
一刹那,残肢断臂漫天飞舞。
鲜艳粘稠的血,于碰撞处激烈溅射,连绵成一条数百丈的惨烈血线。
疾冲战场一隅。
李家少年一手持矛,一手握刀,痴痴呆呆,一动也不动。
身周前赴后继的兵卒,不时将少年撞得踉踉跄跄。
什么长矛刺,刀劈砍,李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脑海一片空白,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没有血战到底的狠劲,也没有胆裂魂飞的恐惧。
什么都没有。
少年好似一尊石像,只是瞪着一双眼睛。
看着他们浴血厮杀。
什长方相被敌人欺身。
犹在滴血的钢刀狠狠劈下。
少年看到血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往外喷。
看到方相扔掉战矛与钢刀,两手抱着满怀血淋淋的肠子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叫道:“不能死,我不想死,我要活着回家,我答应过……”
一根战矛带着呼呼破空声从后飞来。
直接将方相钉死。
冒着袅袅热气的满肚肠子,流了一地。
将茂盛柔软的青草压倒一片,染的血红。
少年还看到,与他同住一营帐的一位新兵,被敌人砍下一条手臂。
臂膀位置血肉猩红的少年,拎着自己那条断臂,于人山人海中手足无措。
突然,一颗人头也不知从哪儿远远飞来。
摔落少年身前。
是张庆荣。
草丛中的男人脑袋,双眼无神望着蔚蓝天空。
嘴巴开阖间,一直喃喃着:“囡囡,囡囡……”
李家少年扔掉战矛钢刀。
双膝一软,伏跪于地。
旋即双手抱着脑袋泪如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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