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怎样的战斗?
在阴暗如晦的天空之下,在彤云密布的苍穹之下,几万人贴脸输出。
“原始”已经不足以形容,蛮荒时代的野人搏杀,也要比平津亭的战场文明。
半个时辰不到,杨师璠苦心布防的军阵就荡然无存了,不是被铁骑冲垮了,也不是人被屠尽了,而是双方的人马全部挤贴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简单说,踩死的都比砍死的多。
同时,杨师璠布置在外围的军队,还在不断的收拢“口袋”。
双方都很难受,不知道是“皮”把“馅”包上,还是“馅”把“皮”撑破,这种物理意义上的“贴身搏杀”,博弈的不仅是勇气、力量、计谋,更重要的是士气。
杨师璠插在地上的宝剑,开始微微晃动,没有人碰到它,是因为大地在颤动。
同时,也预示着敌寇在靠近!
“杨都统,放箭吧!”
一低头,付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放箭,就是无差别射杀,现在战场上已经分不清敌我了。
杨师璠双眼血红,低吼道:“不行,岂能残害自己手足?!”
“难道眼睁睁看着张贼攻破防线?杨都统,身后可是有数十万武平子民啊!”
杨师璠忍不住回望一眼,这是开战以来,他第一次转身向后,可又迅速把脸扭回来。
事到如今,他有点怀疑自己的战策失误了。其一,没想到经过一夜的分段阻击,“流民军团”竟然没有被彻底冲散,这样一来,张文表的主力被裹在中间,实力得到了保存。其二,自己选择的这个狭窄地方,原本是为了削弱张文表骑兵的优势,如今反而有点“作茧自缚”的感觉。
风起,空气变得越发潮湿,同时,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四周,越来越浓重。
冷风,让杨师璠冷静下来,他大声喊道:“弓弩手,从侧翼运动到高岭之上!”
放箭射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但杨师璠不会残害自己手下,他让弓弩手登上高处的原因,就是为了提高箭矢的射程。
没错,双方军队混在了一起,但只是阵前区域,战场中部、后部可都是你张文表的人。
而且,靠近湘江一侧,一个自己人都没有,那就以湘江为参照,集中射杀靠得近的!
三千弓弩手,迅速抢占了高地,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沉重的箭矢,一字排开之后,不等任何命令,就张弓松弦——可以说,此时每一个士兵,都深度融入到了战场之中,只需要命令、不需要指挥——箭如飞蝗,准确地飞入了包围圈的核心地带。
战争的天平,终于开始倾斜了……
张文表想象中的“敌军崩溃”并没有出现,反之,他发现手下的士兵,战斗力以肉眼可观察的速度下降,有的甚至已经拿不起刀了。
这是很自然的,一夜一天之间,张文表的整个队伍都在奔袭的路上,体力是持续性流失的,而杨师璠这边,分段截击、不断轮换、打完就跑,士兵有充足的时间恢复体能。
保障战场生力军的重要性,突显出来了,怪不得101命令“总预备队,不动!”
见到策略发挥了效果,杨师璠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下,随即下令,增派一千弓弩手。
付霄一把拦住,说道:“杨都统,如果派出去,你身边就没有了!”
没错,杨师璠的军中弓弩一共四千张,这次派出去,就意味着自己身边没有长距离攻击力,对于一军主帅而言,无异于危险程度加倍。
“若是战败,我也必死。”
杨文潘淡然地说,心中所想,张文表想要攻占潭州,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既如此,属下亲自带队!”
付霄一脸决绝,他只是一介文官,能够在如此血腥的战场上屹立许久,已经是很难得了。
“付刺史,你……”
“横竖一条命罢了,若是张贼反攻,我就是跳下山去,也能砸死一个!”
杨师潘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一摆手。
高岭之上的弓弩手增加之后,战场的形势也变的更加明显,由于集中射杀包围圈中间,张文表的队伍很快就变成了“空心”,如此一来,原本拥挤的战场,逐渐松动了起来。
“我刀呢?”
“我剑呢?妈呀,我剑!”
当放下自己胳膊轮得开了,双方军士很多都发现,自己武器不知道扔哪儿了,手里攥着的要么是头发,要么是耳朵,要么是眼睛,一堆零碎儿。
捡起武器,杀伤力升级。
张文表也急红了眼,他此刻距离杨师璠的最后防线,不过五十步了,甚至都能看到盾牌后面的杨师璠。
“李副将,李秘!冲阵!”
李秘立即扯着嗓子,喊道:“蒙马眼!”
很快,上百名骑兵从脖子上解下围巾,套在了马头上,集结在了一起。
“冲!”
上百匹马,在士兵狠命地抽打下,爆发出强劲的冲击力。
很快,松懈的“人阵”被这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开了一道口子,直挺挺冲向了杨师璠的“指挥部”。
擒贼先擒王!
可是,还有一句话,排在前面,就是“射人先射马”。
站在高处的付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杨师璠,他深刻知道主帅在一场战争中的意义。
在发现张文表发动骑兵“冲阵”时,立即组织弓弩兵,将箭头瞄准。
骑兵是有铠甲的,尤其张文表手下的骑兵,铠甲还比较厚,但不属于重装骑兵,因为马身上没有。一来,是南方马种不行,不能承担太大的重量,二来,铠甲太贵了,能够给人凑一身就不容易,那么多马……算了吧。
箭雨倾泻而下,射在人身上“叮叮当当”,射在马身上“噗嗤噗嗤”。
马表示,你大爷的……看我摔死你!
一同遭殃的,还有周围的士兵。
胶着越发紧张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悄然出现。
整个战场,像一条黑色的长蛇,开始不断加速向湘江边上移动,人们没有察觉,但是不由自主。
势能,动能,两者转换了。
湘江地势低,高岭一侧的武陵军不断冲击,原本人员密度较大的情况下,战线很难推动。
可是现在,战场的中心地带,张文表的人、马出现大规模伤亡,出现了很多空隙,如同推币机一样,从高向低的势能积压到临界点,“力的平衡”被破坏了。
当张文表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整个战场像是一个盘子,倾泻之后,盘中的人纷纷落下,落在了湘江里。
这种趋势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快。
更可怕的是,阴郁已久的天空,开始落下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