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我借故去洗手间,给李驰回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司葭?”他讲电话干脆利落,像他这个人的性格。
“我在外面散心,今天学校发生了很多事……”我低声说。
“哦……我听说了。”他似乎在思考,该让我一个人散散心,还是过来接我。
“你不用来接我。”我抢在他前面说,“……我心情好一点了,就会回来的。”
他轻微的“嗯”了一声,劝了我一句:“司葭,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如果你想跟我说的话,我不会觉得烦的。”
“……我知道。”我声音低下去,“李驰,你别担心我。我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他又确认了一句。
“嗯。”我握着电话,耳朵有些发烫,“我消化完了情绪,会回来的。”
“好。”他又追加了一句,“别做傻事。”
“我不会的。”我笑了笑,自嘲道,“学校又没开除我。只是公开检讨,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李驰略微提高音量,像是要给我信心,“就算丢了工作我也能养你。”
“我不要你养,我能养活自己。”我噘着嘴,忽然又像是触底反弹似的,有些倔强地说。
“傻瓜……”他宠溺地“骂”了我一句,“早点回来。要我来接你,也别不好意思开口。”
“我自己回来。”我肯定地说。
和李驰打了一通电话后,我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李驰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我从来没见他为了什么事情烦恼过,退缩过,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我也不能随随便便被生活的困难所击倒。
回到店里,林浩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我摸着杯耳,想着怎么开口跟林浩道别。
我咬了咬嘴唇:“林浩,你这衣服要送去干洗吧?上面沾了我的眼泪鼻涕。”
林浩歪头笑了笑:“你想帮我送去干洗?”
“嗯。我觉得太不好意思了。”我抿了抿唇。
林浩没接话,又用眼神打量我。
我问他:“怎么了?”
“你打完电话回来,像是变了个人。”林浩有些幽怨地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有吗?”
林浩自嘲地笑笑,朝天叹了口气:“走吧。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呃……”他把我的台词说了,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有些傻傻地说了句,“抱歉啊……”
“抱歉?”正在吧台上付账单的林浩转头看着我,他的一侧脸颊拢在阴影里,酒窝的凹陷有些明显,四十五度侧脸对着我的林浩,更加的帅气,更加的耀眼。
——像他这样的人,不会看上我的吧,或许……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了《白夜行》中的筱冢学长对川岛江利子的感情,只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女生,才想要亲近,但那样的女生一旦相处下去,久了……就会觉得无趣。
说到底,唐泽雪穗这样的瞩目的女生才会被所有的男生喜欢,就像一朵耀眼夺目的玫瑰。鲜艳出众的气质,让她永不会埋没在人群里。
——只可惜,我不是……
我清楚的知道,我只是可爱而已,连漂亮都称不上。
“你在抱歉什么?”林浩将手机放进口袋,将大衣折在臂弯里。
见他做出要走的动作,我也扶了一把椅背,准备从吧台的高脚椅上下来,林浩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我脸上一热: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矮,怕我下来的时候需要跳下来,尴尬?
他轻笑着对我说:“抱歉利用完了我,就要抛下我就走?”
我心虚地低下头,背上包。
这时候,他伸出手掌摸了摸我的前额,顺着我一侧的发丝,将刘海勾到耳后,做完这个动作,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捏了捏我的耳垂。
我耳朵一烫,为了这个有些暧昧的举动。
“走吧?”我催促着他。
是的,我就是他嘴里那种,利用完他之后,就要离开的女生。
我想,有一天他会对我厌烦的。这一天,早一点来,或者晚一点来,都没什么区别吧……
“司葭,你心情好点了吗?”林浩步子很慢,我们走在夜晚的林荫道上,他走在我的外侧,替我挡着风。
他竖起了大衣领子,将围巾绕了两圈,替我系好。我推辞了一下,他明亮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开玩笑道:“下车的时候,我把西装和围巾都给你。一起送洗吧?”
“嗯?”我抬头看看他,他对我努了努嘴,“不愿意?”
“当然……愿意。”回答之后,我才感觉这个句子怎么这么奇怪。
愿意?
我补充完整:“洗好之后,我让干洗店送到你的律所?”
他看看我:“三天洗不完吧?”
“你急着穿?”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苦笑了一下:“我已经辞职了,下周就不在林平律师事务所。”
“哦……对不起。”我轻声道,我怎么会这么傻。我明明知道他的工作室1月1号开张。
“林浩。”我鼓起勇气,看着林浩,林浩在我的注视下,微微睁大眼睛。
“你的助手招到了吗?”我看到林浩眼中掠过一抹惊喜,我便知道刚才的话唐突了,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他克制地问:“你有推荐的人选?”
风吹过围巾的一端,羊绒吃到我的嘴巴里,他笑着替我将围巾往下拉了一点。
我吐了吐舌头,自嘲道:“上面沾了我的口水,这下真要一起洗了。”
他笑着,弯起了嘴角。
“是谁?”他迫不及待地要一个答案。
“你觉得黄子文怎么样?”
我看到林浩眼中的亮光一瞬黯淡下去,我咬了咬嘴唇,心想,原来一个人真的不能对另一个人无限度的好,不然,别人只会不断试探他的底线,一步步蚕食他的利益。
对着林浩的时候,我变得这样贪婪和厚脸皮,我也不知道是为何……
他愣了愣,笑了。
“好。”他恢复了绅士风度,转头看向我,“我回家问问他。”
“谢谢。还有……”我咽了口唾沫,我真的要这么厚脸皮?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
“还有什么?”他纵容地看着我。
“你就说……是我的建议。”我抿唇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期待。
“好……”他再度点头。
他给我一种感觉,就像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
“上车吧。”他按了一下遥控锁,“路上再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哭了。”
他替我拉开车门,上车,关了车门,一切的风声,车子呼啸而过的引擎声都隔在车门外。
“刚才有一瞬间,我很想辞职。今天遭遇的事情,挺让人崩溃的。”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能从容地对林浩倾吐。
我转头看看他:“林浩,你有没有感觉工作很烦的时候?”
“……有啊。”林浩笑着摇了摇头,“两方的委托人在庭外调解的时候,突然破口大骂,撕起来的时候。”他朝我看看,“我和对方律师只能脱掉外套,捋起袖子,拦腰抱住委托人……像这样。”他做了个手势。
我笑了:“我以为用法律手段维护权益的人,都会比较体面。”
“那你可想错了。”林浩瘪了瘪嘴,用手挡着嘴像是说悄悄话似的,放低了音量,“我告诉你一个八卦哦。疫情的时候,民事诉讼都是视频会议庭审,然后几个摄像头开着,法官在上面问,律师所说的情况属实吗?结果委托人那边突然响起洗牌的哗啦声。他一边搓麻将一边上庭哦。崩溃吧?”
我歪着眉头笑得岔了气:“真的假的?”
“我就是那个倒霉的委托律师。”他对我皱了皱鼻子,“我尴尬得想不认识他都不行。后来,我就发誓,下次再有这个公司的案子,我绝对不会再接。死都不接。”
“不过,你还是选择当律师。”我抿了抿嘴,“说明你还是喜欢这一行的。”
“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大学的法律系论文一过率只有1:3,我好不容易毕业,如果不干这行都觉得亏了。”
“那倒也是。”我释然地想,“我也是。我好不容易拿到教师资格证,好不容易考上教师编,如果这时候就放弃了,我不甘心。”
我看看林浩。刚才那番话算是既附和林浩的话,也回答了“我最后放弃辞职”的原因。
林浩了然地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