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万年县县廨大堂又出现了一场奇观——
孟得鹿身穿白衣素服,眼前放着一只两尺见方的木匣,匣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双人的断手断足,很快吸引了半个城的百姓赶来好奇围观!
这一次,孟得鹿要求为漫香开棺验尸!
蒋沉陪同她一起上堂,详细禀告了昨日东郊密林里发生的一切,并证明漫香的坟地是在万年县发现的,万年县廨责无旁贷!
现在,李正冠一看到蒋沉和孟得鹿便觉得脑壳里有五十对蛐蛐在打群架,闹得他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又只好强撑威仪道:“就算真如你们所说,那漫春不也死了吗?一命抵一命,
漫香的仇就当是报了嘛!”
孟得鹿道:“明府此言差矣!逝者已逝,无论多少人抵命偿还,逝者也无法复生,只有真相和公道才能告慰逝者的在天之灵,让逝者安息,对生者以儆效尤!”
李正冠皱眉道:“你和黄漫香只是名分上的母女,又不是血亲,如今,漫香已经无亲无故,这桩案件连个苦主都没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何必白白惊动逝者,让百姓恐慌?”
蒋沉正色道:“明府,民间若有冤案,那么天下人都可以是苦主,如果仅仅因为一桩案件没有遗属就放任不理,便会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长此以往,必然造成世道混乱,公允尽失,早晚有一天,就连明府和我等也会变成苦主!”
蒋沉的话引起围观百姓一片欢呼叫好,李正冠脑壳里的蛐蛐好像也受到了观众的鼓舞,蹦跶得更欢了,他甚至怀疑起这个万年县县令的位子对自己到底是福还是孽了……
心中的算盘飞快地拨着,他很快又心生一计,缓和了语气道:“你的话也有道理,本官身为父母官,自然要为一方百姓做主,只是……就凭荒郊野外的一个破土包,一块破木牌子,你们就敢断定里面埋的一定是漫香?如果那里面躺的是别人,这罪过可是等同于盗墓啊!”
李正冠自然知道自己这番话吓不住孟得鹿和蒋沉,简单交手过几次之后,他早就已经深深领教了这对男女的“不知死活”,所以他这一招使的是敲山震虎,震的是大堂外围观的不良人和仵作们——开棺验尸凭蒋沉一人之力绝对无法完成,不但需要其它不良人配合,更需要仵作参与,只要他能吓退其他人,蒋沉便孤掌难鸣!
果然,新任不良帅白镜第一个低下了头,脚步悄悄地往后挪了挪,若不是身后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挡着,他早就脖子一缩开溜了!
李正冠见“威胁”奏效,又提高了声音问:“你们开棺验尸,可要开棺?”
蒋沉道:“小人不解,‘开棺验尸’,‘开棺验尸’,自然是要‘开棺’的了!”
李正冠正中下怀,举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我大唐有律,盗开坟墓为重罪!开坟而未打开棺椁者判徒刑三年,打开棺椁者,处绞刑!罪无可赦!”
围观的一众不良人果然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李正冠心下暗喜,又语重心长道:“阿蒋啊,本官体谅你的心情,此案如此令人发指,又关系到‘炽凤枢’,本官又如何不想查个明白呢?只是开棺验尸事关重大,你开对了,查出了重要线索还好,倘若开错了,岂不要连累其他兄弟?你自己已经丢了不良帅的职务了,难道还要害得兄弟们跟着你一起丢性命不成?要不,你自己问问兄弟们,哪个愿意拿着脑袋跟你闹着玩?”
蒋沉低垂下了头,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上兄弟们一眼……
身为曾经的不良帅,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了解这群上有老下有小,干着最苦的差事,领着最少的工食银子的兄弟们过得有多艰难,在追逐“炽凤枢”的这条道路上,他早已经决定押上一切,视死如归,可他却没有资格要求兄弟们放弃一切,和他一起拼命……
李正冠见计谋得逞,正要趁势宣布退堂,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仵作法成文,愿意同往!”
孟得鹿与蒋沉一惊,回头只见仵作老法拨开人群,缓步走上大堂
李正冠一怔,脱口而出,“你,你疯了!”
老法双膝跪地,叉手为礼,“禀明府!小人做了一辈子仵作,自以为什么样的案子都见过,但这大半年来,小人经手的不少案件都跟那个什么‘炽凤枢’有关,她们的手段之残忍,阴谋之恶毒,就连小人这老仵作听了看了也觉得胆寒!小人早就对她们心生愤慨,不愿对她们步步退让,愿舍上余生,和她们拼了!”
“不良人周甲,愿意!”
“不良人吴乙,愿意!”
“不良人郑丙,愿意!”
“不良人王大胖,愿意!”
老法的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不良人与仵作一一走上大堂,主动请缨,只剩下白镜一人还混在人群之中。
见身边的百姓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白镜一脸神圣,挺了挺身板,整了整衣冠,朗声道:“不良帅白镜……愿,愿……”
突然,他脚步凌乱,口吐白沫,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东郊密林,诵经声声,幡影飘动,众人白衣素服,虔诚上香祭酒,然后挥起锄镐,推倒土坟,很快,一只简陋的棺木暴露了出来。
众人跳下坟坑,轻轻开启棺盖,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棺材中,漫香赤身裸体,面色惨白如纸,四肢全被斩断,双手双脚全部遗失!
老法将孟得鹿带来的断肢和死者遗体进行了对比,确认断肢正是从这具遗体上砍下的!
李正冠只得从“诸京署”调出了漫香当年开店时留下的底契,与断掌掌纹进行比对,终于证实死者正是漫香!
“炽凤枢”又添一笔血债!
漫香亡灵得以告慰,孟得鹿对众仵作与不良人心怀感激,便在蕉芸轩设宴,请众兄弟前来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