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就这样过去了,李伯的身体也暂时恢复了些,我见他面上虽然并没有露出什么神情,但我能感受到他一心找人报仇的决心一天一天旺盛,仇恨的火焰一旦被点燃,生杀屠戮在所难免,今日从河边回来之后,箫元亨就在院子里等我们了,林其之这段时间以来,不光剑法练得纯熟,之前的伤也完全好转,一切时机成熟,便是可以向京城杀进去的时刻。
桌上早就整理好了一沓宣纸,正是之前被林其之收进屋里的那叠,如今被人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我还未走近,箫元亨就朝着我身后的林其之问道:“这南晋京城密道图纸,林公子可是早就准备好了?”
“不是我,是李伯告诉我的,这是他所知道的南晋京城密道,至于后面有没有新修的,只能到时再看。”我接过箫元亨手上已被整理成册的密道图纸,每一页上都有清晰的标注,有些密道是刚建南晋京城之时修建,还有的就是天演宫变之前的一些工程,好像他们在地底下修建了个京城一般,上面与下面有些地方是打通的,显然,当初是为了军事需要,设计者要把这南晋京城变成不能攻破的堡垒。
“倒是好手笔,有些地方的出入口,若非老伯提点,我们就算找到死也无用。”箫元亨这人一向直接,“不过,近来南晋京城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你们听说没?”
“三殿下是要问,那日我们如何从山涧里安然无恙逃出来?而那些后面去的南晋士兵却如同被人下了蛊一般,闯进城里胡乱杀人?”林其之放下手中长剑,倒了一杯茶水,“我们早就听说了,这些天陆甲镇上全部都是逃难的人,有些还是从京城里好不容易混出来的,三殿下,你也不看看事发这些天来那长生观香火鼎盛,许多南晋百姓以为是长生娘娘降下怒火,要与他们为难呢?”
“林公子觉得不是吗?”
“你们梁燕人不是不信这种妖魔鬼怪的吗?再说了,谁都没见过长生娘娘长什么样,你问问老李,他见过吗?”箫元亨被他像连珠炮似的提问,完全不顾及箫元亨脸上的已经翻脸的神态,我见他们就要吵起来,连忙用胳膊肘戳了戳林其之,他转头看向老李,才不理会我这好意提醒,不过这两人不对付,箫元亨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好随意发作。
李伯摇了摇头,“我被关到里面的时候,南晋对于长生的崇拜还不像现在这般痴狂,看样子,京城一定是死了不少人。”
“里面机关设计颇为阴狠,要不是我懂得一些五行堪舆,只怕也要如同那些士兵一般,见人就杀,完全失心疯了。”林其之说到此处,脸上甚是得意,“越儿,只恨我们那时没练成剑法,否则我们合力一定能杀进京城,解决李行胥!”
我没理他,转向箫元亨,“李宴符葬入皇陵没有?上次某人动静闹得这么大,紫云道人就算是充耳不闻,也不好再骗下去了。”
“我正要说这件事,李宴符已经被送入皇陵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说罢他走到我身边往我手心里递了张纸条,嘴型告知我不要告诉林其之,我眼神明了,他自然明白我已经了然的意思,接着往下说着,“京里三天前传来的消息,李宴符已经送进皇陵,在场的南晋文武百官都去西郊静庄送葬了。”
“真是个疯女人!”林其之皱起眉头,“我倒是真的可怜李行胥了,身边人每一个正常的......”
一旁默默听着我们讨论着的李伯在听到李宴符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浑身发抖,“你们......刚刚说得可是长公主李宴符?她.......死了?”
“现在不清楚,按照殿下所说,应该是这样。”我心中也有疑问,“明明没有死的人,为何折腾这一出?难道皇陵真的修建了密道,能让她进入走回自己的公主府?”
老伯低着头,忽然又问道:“你们说得李行胥是谁?”
箫元亨和林其之全部看向我,我耐心向老伯解释道:“李行胥是长公主的亲生儿子,不过他实际也不叫这个名字,他叫.......”
“李君泊。”箫元亨直接插进话来,“六年前用了诈死逃离南晋朝堂,化作李行胥的名头在江湖上创立落雁楼,我们这里有人与他血仇啊,你说是吧?林其之林公子,令妹不就是被他设计,惨死在怀中。”
林其之腾地一下站起,指着箫元亨骂道:“要不是你们梁燕人,星之还能活着!”
“搞错了吧?那日明明是林其之你们兄妹把我和元墨一齐伤着,令妹作恶多端,你这位兄长也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怎么?星月楼的那些姑娘们被送到哪里,林公子,还需要我为在场的人介绍吗?”
今儿箫元亨是怎么了,林其之连珠炮似的也就算了,怎么连堂堂梁燕三殿下也像个火炮似的,直接想把人给轰死了,我正要出言阻止,“啪!”无比响亮的一声,让火药味稍微熄灭了一些,我们仨转向老李那边,只见他一脸怒气,恨意如同毒汁一般蔓延开来,“姑娘,请你回答我,你们口中的李行胥是谁的孩子?”
我见他似乎很介意这个答案,便向他重复了之前的答案,“他是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其他的就像三殿下所说的那样......不过他现在的名字叫做李行胥。”
“怎么写?”老李又着急把纸递了过来,“姑娘,麻烦你写出来!”
我拿起桌上的笔,写下李行胥三个字便把纸递回给了老李,这时候我才细细审视站在目前的老人,眉眼之间虽饱含沧桑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大好男儿,不过这周身气质,甚至语气倒是很像他,也不知道李行胥现在如何了?
那两人一脸不解,但林其之似乎先反应过来,悄悄来到我身边,“你看这人神情,像不像那个人?”
我心知他口中所说的是李行胥,“这人听到长公主和世子的名字如此激动?我看他不止是李竟钰府上的幕僚,跟长公主恐怕也是旧相识了。”
气氛有些沉默,箫元亨发出几声咳嗽声,提醒我不要离林其之太近,我叹了口气,心想:“这箫元亨今日也太像个小孩子,比元州船上那晚更甚。”我绕过林其之,走向箫元亨,“你今日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心急了些。”这种词不达意,口是心非的说法,如今的我也能听得出来几分,我宽慰了几句,“你也不要急,老李身上还有些秘密,或许到关键时刻能为我们所用,总不好让这样一枚棋子白白让给林其之吧?”
说完这话,我忍不住在心中自嘲一番,“十娘啊十娘,现如今你居然也会用棋子来形容人了......。”
“是吗?.......我只是不放心你与他单独站在一起,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思绝对不单纯,想起星月楼的事情我还是后怕,万一真的把你怎么样了,我怕,不知道如何跟姑姑交待。”我目光一直观察着老李的神态,一直看着李行胥的名字,心中突然亮起了一个大胆猜测,“不至于吧?南晋李家这么.....。”我连忙晃了晃头,箫元亨见我,“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对了,你不是说如何进京吗?现在就看看密道如何?”趁着这个空,我恰好打断,让他们两人不要这么敌对,我拿起那叠册子,研究上面的走向,前面几页都还挺常规的,都是根据地面上的河道来划分密道走势,“道观是后面修建,想必也是有出入口的,宪王陵显然是只有那两条,也是走过了的,并无其他,难不成西郊.......”
“你是觉得西郊,长公主在陵墓里修建了一条密道?”箫元亨猜到我心中所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猜测的,问题是陵墓主入口随着长公主的落葬,同时也被封死了。”
“地底下,如同宪王陵的结构呢?”我翻了几页,找到一处像是从西郊群山之间蜿蜒出来的一条,“这条不就是吗?”
“那条不是密道,是暗流,当时为了确定先皇的万年吉地,这里查看过,有地下水,不好修建大型工程,于是他们便选在了西郊另外一处作为自己的万年吉地。”老李见我有些疑惑,小心放下那张写了李行胥名字的纸,颤颤巍巍走到桌前,“你说这里是李宴符的万年吉地?”
“是的,他们选了这一处,天演宫变之后,随着先皇的一切原本都要随葬与地下,但长公主从那场宫变里活下来纯属意外......他们也没办法安排她的去处,只好在皇家玉牒之上把她划到了外室宗亲。”林其之缓缓解释,我倒是对他开始好奇了,“按理说这算是皇家内部的事情,林公子知道的有点多了.......”
“我都说了,越儿,不要小瞧你相公,上天入地办不到,这点小事我还是成的。”见他越发恬不知耻,还一口一个相公,我一时气打不出一处,扬起一脚被他拦下,“你看,说你还害羞了!”
“什么害羞啊!”我大吼过去,“现在谈正事好不好?不要老是......”
“老是什么?”他一脸坏笑,说着还把手放在我头顶,揉着头发,一副轻薄浪子模样,箫元亨一把把我拉走,“林公子,你莫要如此,十娘如今是我们梁燕的郡主,你再这样,我们可以随时中断合作!”说音已落,就要牵着我就往门外走去,我反劲一把,示意他不要如此。
“林公子只是开个玩笑,他没有恶意。”手指在他手臂上划了个“忍”字,便松开手走向石桌边上,老李对我们这样闹腾居然一点也没有在意的意思,显然,他与长公主之间必然是有些恩怨,林其之一脸看戏的模样,仿佛刚刚出言调戏的不是他一样旁若无人。
“你还是注意一些吧......真不知道惹了现在惹了箫元亨你有什么好处?”我也有些按捺不住,好言相劝,“现下我们是要研究如何能让所有人进入到京城,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说了算,你们暂时都歇一歇好吗?”
两人见我语气里透着坚决,也是觉得再这样闹下去,没有多大意思,要是惹怒了我,搞不好像那晚一样,不过谁让我的武功在他们二人之上呢?
又开始看起那册南晋京城的密道图,东南西北各有可以进入城中的道路,只是不确定是否还存在?路是否畅通?连四方城门底下也走着密道,密道出口无疑是城中的各个秘密角落,又往后翻了三页,“你们快看这一条!”
他们俩凑过来,看着我手指的这一条,图上这条正是从东南城门底下走起一直通到了皇宫的西北角,“这里现在是?”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我们找到这条密道走到皇宫里?”这会子林其之倒是被我惊到,“有些大胆,不过不失为一种办法。不过,就是有些冒险。”
箫元亨见他如此说,也勉强点了点头,“李伯,这条密道大约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天演宫变前的一个月完工的。”我看着李伯像是精疲力尽一般,“李竟钰当时要我督办这条密道,给我的理由,用来护卫皇城宫殿。”
显然,从天演宫变的结果来看,李竟钰是用来造反的,“这条密道修建完之后,我便被人送进了地牢,从此不见天日。”
“李竟钰干嘛不杀人灭口,反倒把你锁在里面?要换做是我,早就杀人灭口了。”林其之一脸疑惑,“据我所知,这位道人只是面上慈善,心底是天下一等的狠毒之人,他对自己兄长都能做到赶尽杀绝,为何要留你一条性命?”
“再狠毒的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他不敢,你看他对宴符不就是.......”李伯自觉言多,我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他对李宴符也不见得如何好,至少她儿子,没在她身边长大,是先皇后养得,争儿子争地位争权利,做事狠辣果决,这才是李宴符。”
“她,竟也变成这样了吗?”李伯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般木然望着天,随后一阵惨烈狂笑,令人听着胆寒不已。
“李竟钰,你把我毁了,我也要把你杀了!”我从未见到过李伯如此阴仄仄的神态,“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院中风儿又起,众人心里泛起涟漪,树枝头的花骨朵飘落在地上,我们三个悄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