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听了一通教训,各有心事,纷纷站起。
姨娘这时已经收了百杀令,寻只沙发坐好,又恢复了笑脸,对顾明诚招了招手,讲,“我要尽快去到香港,侬来安排,顺便让宁波的张敬尧张副市长安排侬师父直接从宁波走。”
顾明诚点头,“晓得了,你们到了之后,电报拍一份到印书馆,我再以上海读书馆想跟香港英皇读书馆谈合作的名义,跟你们联系。”
老太太想了想,点头同意,又招手让自家儿子过来。
“侬这差事有点龌龊,做得多,将来汰不清爽。当然,人各有志,侬师父也讲了,手段不限,国耻为先。但是,侬自己心里要有数,错杀一人,救百十人不能抵。凡事,思量再三,不急,不莽。侬给我记牢,抗战必胜,无非是时间问题,不能计一时长短,要通盘全局。”
“侬这趟的事体,我没响,我不讲侬跟侬师父啥人做得对,单就这三四百条性命跟侬的任务相比,是侬的任务更加重要。但如果是通盘全局呢?是美国人跟日本人啥人先动手重要,还是老百姓哪能看待你们庙堂的争斗,哪能看待这个民族的未来重要?”
“侬是我儿子,做娘的,不可能不担心。侬要舍身舍名是侬的志向,我舍不得,但是,以侬为荣。只希望,侬死的时候心里依旧光明,我...... 会在香港照顾好慧芬跟宝宝,侬放心!”
陆象升不响,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走到一边,看窗外,拿出香烟猛抽起来。
老太太缓了缓,对老刘讲,“侬晓得我刚刚为啥拿出百杀令伐?”
老刘低了头,看不出表情,“阿姐,侬是在点我?”
老太太一笑,慢慢道,“我自家的阿弟我晓得,侬不需要人家点,我只是再帮你加上一只紧箍咒。”
说着,指了指王二毛。
王二毛眼睛巴登巴登听了半天,总算讲到自己了。
就听老太太继续讲,“你们三个人,手下头,屁股后面,各有一帮子人跟着,我不担心,就算弄不过人家,被弄死掉,也是自己没本事,怨不得人。唯有二毛,我最担心,我把兰花七朵统统交给他,但是,势不够,要在上海滩坳手劲,还差点。所以,他的性命,侬照看,他要是死掉,百杀报名,第一个就是侬刘建周!”
王二毛吃了一惊,看老刘也不淡定了,手上端的茶杯轻轻抖了一抖。
姨娘点到为止,招呼大家过来。
“今朝,就算全部交代好了。最后,定个章程。这个青山会馆,建周做老板,生意哪能做,按他自家的意思办。二毛不能进庙堂,你们三个不要打他的主意,非要有事体要他帮忙,老规矩,雨夜三更,来这里寻他。从今朝起,翡翠指环二毛收好,这间书房也归他,任何人,非请,不得进。”
所有人点头,这就是以后的规矩了。
“好了,明诚,侬的葡萄酒拿来,我跟你们碰一杯,就要去休息了。祝阿拉,天地正气,青山不绝!”
“天地正气,青山不绝!”
五只杯子一碰,殷红的酒汁在杯中激荡起来,像血。
......
姨娘走了,书房里静了好一阵。
四个人,四支香烟,房间里烟雾腾腾,犹如幻境。
“我香烟不来塞,你们再坐一会儿,我先去睡了。”
老刘走了。
过了一会儿,陆象升掐了烟头,站起来,“我现在想不出有啥要侬帮忙,我走了。”
他也走了。
剩下王二毛跟顾明诚。
王二毛看了看天,“今朝不会下雨,我也走了。”
“等等!”
顾胖子开了口,“侬跟臧洪霞的事体,是真,是假?”
“真的。”
“那我明天就跟她去离婚。”
“谢谢!”
“不用,这事体对我也有好处。我多问一句,侬是准备做上门女婿还是就在上海白相相?”
王二毛一愣,这个胖子言必有所指,但是,其中的窍坎自己根本就没想过。
顾明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有点木知木觉,不禁一笑,“这事体不是师父安排的吧。侬要跟人家当真,我不反对,提醒侬一句,当作上次的补充医药费。留神她老家的老太爷,这个老头子,水有点深。”
王二毛不响,记下。
“下次下雨,我先在你这里定个位子,有事体讲。”
顾胖子也走了。
......
王二毛轻轻吁了口气,走上窗台。
外头夜色朦胧,小花园里寂静无声。
自己居然成了这间书房的主人,再也不用在小花园里抬头仰望这扇窗口了。
他有点怅然,同时,更加多的是兴奋。
他晓得,这里,将成为他的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