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此时已是虚弱至极，连人形都难以维持，整条龙蜷缩在小岛之上。
    龙鳞散落，伤口洞开，猩红龙血顺着浅滩流入海面，引来一只只体型不过拳头大小的螃蟹妖兽。
    硕大水蓝色龙头攀在岩石上，一双红色龙目茫然无神，只有在听见风声时，才立刻拼尽最后的力气，放出淡淡龙威——
    “吼！！”
    蟹形妖兽被龙威震慑，一只只骇得就地挖洞藏身，倒是几头趴在蛟龙尸体上啃食血肉的天魔察觉到龙女的虚弱，跃跃欲试。
    龙女应当是经历了一番恶战的。
    海水里飘着大大小小无数具天魔尸体，其上布满爪痕，皆是死于龙女之手。
    本就是能力战元婴的一方大妖，哪怕被黑雾吞噬修为灵力，境界大跌，也不是寻常天魔可欺的。
    “何人在此？！”
    硕大龙首顿了顿，成熟女声冷笑出声：
    “是蛟润那贼种的同谋罢！倒还辛苦你追得这么紧，只可惜，蛟润运道不好，死在本君前头！”
    披着噬灵草毯子的南枝这才发觉，龙女双眼蒙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原来她已经不能视物，只凭兽类直觉辨明方向。
    南枝不必猜，便已经能想象到其与蛟龙撕扯死斗，坠入无妄海后，又是怎样撑着重伤，厮杀到最后一刻。
    何其烈性，何其傲骨。
    南枝没有贸然靠近，而是披上画皮纸衣，摇身变作个成熟女修，御风而行，正正落在龙头之上：
    “你却是猜错了，老身既不是龙族中人，也不是天魔异种。”
    她压低声音，慢慢道：
    “外界都传，明珠龙君好战烈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敢以身为饵，诱天魔上钩，试图将其一举剿灭，只可惜运道不佳，遇上个龙族奸佞，功亏一篑。”
    “……你究竟是何人？合欢宗、无为门，还是清静宗派来的？倒是好本事，能入得了无妄海深处。”
    龙女丝毫没有放下警惕，唇边龙须颤抖几分，昭示着她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是敌是友，只管给我一个痛快，不然等高阶天魔发觉，即便道友修为通天，也一样逃不过。”
    “是友非敌，却是要看龙君如何决断。”
    南枝看龙女尚存一息，忍不住松口气，面上却不显，随手一扬，一人一龙顶上忽然出现团云雨，只片刻，便有点点甘霖落下，滋润着龙身上干涸结痂的鳞片。
    竟是唤雨的神通！
    几乎瞬间，龙女心中大骇，忍不住暗暗抽一口冷气。
    无妄海被黑雾侵染，早无一滴洁净之水，眼前神秘人能在这无妄海深处畅通无阻不说，还能呼风唤雨！
    须知龙族虽也会落雨之术，步云施雨，可却要借助天时地利。
    而她父王若要向一城布雨，更要依照天庭旨意，同雷公电母二神齐力，方才能有无根之水落下。
    半寸不得多，半寸不得少。
    眼前这神秘女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见灵力波动，更无念咒上表，信手拈来。
    这样的本事，只能是天赋神通。
    “您……”
    龙女深吸一口气，干渴难耐的龙鳞恢复些许光泽，她开口前斟酌半息，才小心翼翼道：
    “可是巫族大巫当面？”
    “倒是机灵。”
    南枝知道龙女必然是误会了什么，却并未过多解释，只作出一副老成口吻：
    “老身游历至此，见你与那蛟龙死斗不退，心中赞赏，故而想念着未来之事，救上你一救。”
    说罢，她摸出一张闪着金光的灵兽契来。
    这张灵兽契是前头击杀金丹魔获取的任务奖励，南枝原先还打算同玉米结契，却不想，要提前用在一头真龙身上。
    一头战力彪悍、修为相当元婴巅峰的落难真龙，且又是罗刹海市之主，掌管四方十二国。
    现下趁其虚弱，扯巫族虎皮与之结契，虽难免有些趁人之危的味道，但南枝却不并觉得汗颜。
    ——救世之举，单只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还是略显单薄。
    想要消灭天魔，改写未来四洲大陆崩裂历史，天下修士，无论人、妖、魔，必定要拧成一根绳，合力渡过此劫。
    既然机缘天定，送了头重伤的真龙给她，那便从罗刹海市开始。
    “前辈，莫要欺人太甚！巫、妖二族自洪荒起便水火不容，想本君做巫族走狗？”
    龙女顿时暴怒，浑身肌肉紧绷，大口猛张，喷出点点火光：
    “我龙族虽久居神下，可本君同那等奴颜媚色、蝇营狗苟之辈不同！若前辈要强行结契——”
    巫、妖二族历来针锋相对，虽如今巫族隐没，久不在修真界行走，可能在无妄海闲庭漫步的，又怎么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说不得是哪一支巫族大巫，地巫，甚至可能是一尊天巫！
    这样的大人物，莫不是想趁天魔与龙族相争，渔翁得利？
    结了灵兽契，那便只能臣服于契者，半分忤逆的念头也不能有。
    龙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只瞬间便坚定了这个念头。
    “你如今还有几成实力？再过几日，你便要同那蛟龙一样，化作无妄海天魔养分，你当真甘愿如此？”
    南枝忍不住暗叹一声，作出冷漠模样：
    “况且也没有容你拒绝的余地，你若死了，罗刹海市必乱，待几百年后，天魔侵扰四方十二国，北洲大陆沦为妖魔血肉之国，如此，便是四洲大陆崩陷伊始。”
    ——开玩笑，红葫芦装不下真龙，系统背包收不进活物，不结契约，难道要她单手扛着条几千吨的巨龙飞出无妄海不成？
    “‘四洲大陆崩陷’？这么说，天魔一族果真有逃离无妄海之心？！
    前辈怎会知晓，难不成……相传巫族大能感念天地，与天地众生交谈，看得见过去，也能预知未来之事，难不成这是巫族预言？！”
    龙女猛地撑起龙头，惊慌失色向四周“看”去：
    “是了，是了，若我死了，龙宫必会派我那没用的兄长接管罗刹海市，按着他那性子，必不可能生出剿灭天魔的心思。
    罗刹海市安稳，最多不过太平五百年，待那天魔中诞生魔君，天魔一族，必定踏平无妄海，吞噬四方十二国！
    四方十二国乃北洲天柱所在，昔日娲皇斩大鳌补天之处，若届时天魔占据北洲，吞噬天柱，四洲大陆必亡！”
    猜的分毫不差。
    果然不愧是明珠龙君，一点就透，甚至还主动曝出一些她都不知道的消息。
    南枝忍不住眨眨眼，目露赞叹之色。
    如果她没跟着跳下来，只怕龙女明珠的结局，就要止步于此。
    这样厉害的人物，死在茫茫无妄海，委实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