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郑和宜依旧是端端坐着,未曾迎合,不置可否。
凤清本就对他有气,见他又对良王不敬,更是火上浇油,便故意刁钻起来,讽刺道:“既然那么喜欢,为何不早些娶了回去藏着。都动了这么久的心思,难不成到了这会儿还紧张起来?”话音未落就记起早前在军营里听老兵讲过的成亲之前反会害怕的事情,心里更是添足了一把怒火,不耐之外又生恼怒,悔得自己怎么什么都拿来乱说,更是直接将这负心汉与苏家小姐暗生情愫的事情认定了十成十,气得如何都不自在,直接饮干了酒坛,顺手就拍裂在了桌上。
这一下惹起的动静颇大,静夜之中显得更加放肆无礼。好在对面的两人出奇一致,淡定非常。
良王殿下虽未多言,凤清的面上还是多了赧然之色,正想着如何打破尴尬,对面那块木头突然开口道:“如此便依殿下所言,臣马上让人传信去苏府,明日婚礼如常,还请殿下和凤统领一同出席庆贺。”说罢饮下杯中酒水,匆匆离去。
凤清站在窗边,目送那人走远,回身不解道:“这个郑如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怎能忍心欺负我谢家妹妹!那丫头对他那样死心塌地的好,他倒是长了副什么心肝,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还记得那时他连夜翻墙去报谢妹妹死讯,这人当场失魂落魄的模样清晰如昨。他还以为二人也算得情深不负,结果没多久就从三殿下处听说他要求娶苏大小姐。若不是这口气憋着想要问个清楚,今日也断不会来此处与这个负心汉同坐一处。
凤清恼怒不已,一连几掌都拍在窗框上,震得墙灰直落。若不是知道他方才一口气灌下的是北漠最有名的烈酒锋芒,此刻这眉眼泛红的模样定会让人当作是被气得发疯。
良王却依旧一副闲淡风流的模样,拎起一壶春花秋月从容行过,靠在窗边对月而饮。
这样子看着,也似乎是有心事。
想起方才送来的那张纸片,凤清又想问上几句,没想到却被对方抢了先。
“你关切的是谢丫头,她如今人也不在了,这个郑和宜在想什么,还重要么?”一双望来的琥珀眼眸在月光之下,清澈的如同清泉浅溪,凤清看的一时怔住。
“……这种人,哪怕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你又能凭借什么来辨真假?”
大概是窗外是起了风,锋芒的酒劲儿有些上头。
凤清怎么都觉得方才这两句话里说的不似是郑和宜那么简单。
他心里还惦记着良王提起的麻烦,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正思量要如何去问,对方却忽然看着他笑道:“凤大人果然受不得这样的憋屈。酒量再好,喝得急了,遇到烈酒也一样会醉。”
凤清自然不服气,挣扎着想要分辨几句,却突然脑袋一懵,什么也不知道了。
*
暮春三月,陵化县城的远郊之外,林中已遍布浅草,流水潺潺,偶有莺啼,四处春意蓬勃。
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走着,不像是着急赶路的样子。须发花白的驾车老人望了望天色,又摸了摸腰间,回身道:“樱桃姑娘,咱们要不要休息一阵子再走,老头算着,今晚怎么也能到家了。”
隔着帘子随即传来一声应和,“辛苦俸伯,那咱们就休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再走。”
车夫一面喝停一面笑呵呵道:“怎会辛苦,老头子驾车这么多年,再没见过你们这样能和夏主一样体恤底下的,还是老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一只白生生的手忽然伸出将车帘翻起,梳着丫鬟髻的姑娘漏出头来,递出个水壶,脸上笑的亲切,正如寻常街巷的邻家小妹,说话的样子却带着几分腼腆,“小姐说咱们就是出来散心,只不要风餐露宿,其他什么都好。”
俸伯忙着连应几声,“的确如此。这次林姑娘病的凶,还好樱桃姑娘你赶了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在那忻城里耽搁多久。别的不说,就是怕耽误了林姑娘的病情。”
樱桃抿着嘴笑了笑,回头看了眼里头还在昏睡的人,跳下马车伸展腿脚,口中不忘叮嘱道:“这次回去还是莫提前时凶险,只怕兰姐姐听了担心。”
俸伯自然明白,点了点头,三两口吞了干粮,拿起水袋往河边走去。
这一行的遭遇是樱桃也没想到的。
她突发奇想,提前赴约,刚巧就得知了林姑娘独自北上,跟去之后,竟然就那样巧的在忻城的客栈里见到了病重的她。
樱桃拍了拍酸痛的手脚,爬上车去翻出了剩下的几颗药丸子,用手帕垫着,仔细掰成一粒一粒,顺带叫醒了昏睡中的谢从安。
正巧俸伯取水回来,朝车里问道:“林姑娘不如也下车走走,咱们今晚就能到家了。”
谢从安懵懵懂懂的被搀扶下来,在树林子里站了好一阵子才发觉自己身处的是陵化县城外的溪边树林。
蓄了新棉的批风也掩饰不住她的单薄,樱桃在后头目不转睛的瞧着,眉头皱的厉害。
好容易才在夏家养起来的一点肉,又因这场急病耗了个干净。林姐姐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差了,得想法子帮她补一补。
哥哥好似说过,练武能强身健体。
“林姑娘太瘦了。”俸伯的一句话正戳中她的心事。
樱桃嗯了一声,重拾旧问道:“小姐为何会忽然病倒,您老真的想不起别的什么了么?”
俸伯一面抚摸着马背一面摇头,“老头子知道的都已经都告诉姑娘你啦。当日一进忻城咱们就去了客栈休息,林姑娘不听劝,非要坐在那廊下看雪,应当是冻着了。”
“若只是冻着了,好好养病就是,怎会又硬扛着画起画来?”樱桃忍不住将憋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
当日她赶到时,据说小姐病已养好了大半,但她瞧着却完全不似那个样子。
若没人在一旁盯着,小姐根本不记得要吃饭喝茶,与她说话也不是时时都有回应,感觉人还是病得糊里糊涂的。
她只庆幸自己当时什么都没想就追了过去,不然在忻城还会不会发生些什么,她连想都不敢往下去想。
“只当我是小丫头片子不懂文人风雅,小姐都病得这般了,还要在那酒楼里画上那么一墙的画儿。我问了贾掌柜,他说是小姐自己要画的。可我想不明白,小姐的文采那样好,连夏松哥都夸的赞不绝口,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强撑着在一个陌生地界儿挣这些虚名!”樱桃说着眼圈就红了。
俸伯清楚她与林姑娘的渊源,知道也是真的心疼主子,便开口劝道:“老头子我活到这岁数,你们二人也是我见过的有福之人。林姑娘既愿耗神耗力的去做此事,必然有着非此不可的缘故。樱桃姑娘既然心疼她,就莫要着急,等些时日,也许就能想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樱桃点点头,平复了情绪,见谢从安已经转回身,忙迎过去。
背后两人的交谈声不大,但这林子静谧,此时亦无行人,所以谢从安听得是明白清楚。
她在忻城酒楼的墙上作画,是无计可施之下的最后挣扎。那地方来往复杂,她期盼着留名下隐藏的兰花印记会被发现,绿珠夫人的身份能自己寻上门来。
想起那几日带病作画的痛苦,她长长的舒了口气,举起自己的两只手瞧了瞧。
这个贵族小姐的身份实在是有用极了,琴棋书画,说来就来,关键时候总能有不少的用处。
小时候好好学习,长大了果然有用。
她自我安慰的笑了笑,目光对上迎来的樱桃,忍不住弯了弯杏眼。
……还能帮助自己俘获小迷妹。
“小姐快去将药吃了,免得等等又要头痛。”
面前人的嗔怒已经与小晴儿有了几分相似。一阵恍惚过后,谢从安仍旧笑着伸出手去,“知道了。”她边说边故意屈膝行礼去逗樱桃。
她的语气还是比着晴儿更加利落洒脱……
瞧着谢从安的精神比前几日都要好,今晚也能顺利回到夏家,樱桃那颗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地,一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格外的清新自在。
“今日回去,若是夏姐姐问起此去如何,可不要多说其他。”谢从安叮嘱。
樱桃听话的点头,语气已经轻松不少。“已经知道了,方才还叮嘱了俸伯呢。”
俸伯也跟着一起点头,“樱桃姑娘叮嘱过了。林姑娘放心就是。”
“忻城的贾掌柜若来信,俸伯可一定要记得告诉我。”谢从安笑着追上一句。
“这是自然。林姑娘放心吧。坐稳了咱们就回家啦。”
俸伯一鞭子甩开,马儿开始奔腾,朝着陵化县城的大道跑去。
三人都以为回到家里便是重逢之喜,万万没有想到,还未入家门,已经嗅到了几分不寻常。
自夏家老宅门前起已经三三两两的有人凑在一处。
听到那些喧杂,谢从安亦无心养神,掀起帘子往外瞧,一看便发觉自家门前堵着不少的人,不知在干什么。
她急的喝停马车,让俸伯回去,不待樱桃收拾行李,独自便往人群里钻。
熟悉的小院子里,当真是挤满了人。
正中是松儿抱着夏姐的背影,姐姐左手扶着右臂,显然是有什么不自在。
谢从安急的喊出声来,“快让开,再不让我就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