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坐在空阔的院子里,望着天空,百无聊赖,只能耍着手指头玩。
对面坐着个和她一样脸上写满无聊、正在发呆的小男孩。这个人就是曾在长宁湖的寒潭洞里,救过她的那个哑小子。
虽然换了身簇新的衣裳,他的肤色明显还是晒的黢黑,衬着那绸缎绫罗,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谢从安看着他,心里只想笑,拿起一旁假山石上的点心盘子递了过去。
“他们可曾说过你母亲如何了?”
哑小子正要接过,忽然收手看向她背后。
谢从安回过头去。是守院子的老人来了。
对方的腰背微微佝偻着,身上还是那套不新不旧的衣袍。似乎自从见到他起,这个造型就从未换过,大概衣柜里都是一样的款式吧。
谢从安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一句。
明明是个老态龙钟的人,眼中偏有股子精明,本人也的确难骗的紧……
这都已经是她进来的第三日了,还是被关着出不去,而这个唯一有接触的人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问不出。
“您来啦。”
谢从安跳起来拍了拍裙子,朝他作揖。对方不慌不忙的还礼,冲着哑小子一个比划,示意他到前厅去。
“干嘛呀,我也去。”谢从安说着就要跟上,却被老人动手拦住。
谢从安看着身前的手臂,面上显得有些为难。
这也不是闯不过去,就是会显得有些不大尊敬了……何况这老人家对自己还挺好的,要什么吃的喝的都给满足,送来的酒里还有峨嵋春上呢……
不过犹豫一瞬,对方已经开口了:“姑娘可曾想好了?”
“想什么?”
谢从安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总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听过,心头猛然浮现一张狐狸脸,连忙换上了笑,“我这人忘性大,您不如好心提醒提醒,我究竟该想些什么?”
对方一眼看穿,半分搭理她的意思也无,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叠着双手在她面前站着,纹丝不动。
看来这拖延的法子是不能继续了。
谢从安瞄了眼前厅的方向,忽然发觉老人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吓得连连退后几步,捂着胸口道:“您老是不是懂读心术啊……”
老人依旧无话,只是又恢复了方才的那副样子。
……不知道以后某人老了,是不是也是这个模样。
她想着与那人初见时的样子,忽然之间,心头豁然明朗,笑嘻嘻道:“婴癸。我选婴癸。”
*
谢从安将双手支在背后,翘着脚尖坐在那假山石上,低声的哼着小曲儿。
其实她的心情并不似看上去的那般好。
她心里有些懊悔,又是在劝说自己放下。
不过是一时关切情急,忘了白莲花和哑小子都是良王的人。她要人,自然是要自己的人才对。
就这样一直呆呆的等到了天黑。谢从安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是再不回房间去,恐怕那老人家就要来送灯笼了。
耳畔终于听到了一些微弱动静。
身畔那株被她盯了好几日的花朵早已露出了败落之相。此时不知哪里来了一缕奇怪的风,突然让它落下了第一片花瓣。
“回来了?”
***“嗯。”***
“出来让我瞧瞧。你可还好着?”
***“王爷并未为难。”***
“那我也得瞧瞧。万一你少了根头发什么的,我不得去讨要个说法?”
一阵沉默之后,那个许久未见的人终于出现在了面前的空地上。
婴癸知道这个小主子聪慧难缠,如此大抵是想要逼问他一些关于谢氏的消息。他原也就是因此才躲着她的。
哪知谢从安站起来拍了拍手,又在腰间和大腿上锤打了几下,走去转着圈将婴癸来来回回看了数遍,点了下头,“嗯,还行,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你走吧。”说完把手一扬,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婴癸站在原地,听到房间里一阵窸窣,呼吸声果然渐渐绵长。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困惑,随即也消失在了院中。
两人便这样相安无事,一连过了三日。婴癸看着院中安安静静对着花草吃点心的小主子,终于生出了一点好奇。
她因着身份的关系,自小多疑,为着防人也是自保,整日里都是副性子古怪、难伺侯的模样。而后又经历了许多事,亦有着不同的心绪反转,虽是从未对人言说,他也能凭借着性子相近这点,从那信阁的消息描述中猜得几分。
只是,今次重逢,她好似又变得不同了。
侯爷说过,涉及生死,人就会变,性情不同只是其一。只是她早已涉险多次,难道只是经历了雪山一遇,就开始对他也提防着了吗?
两人间仍是这样,并无对话,亦无来往,一直到了第七日。
房间里过了午时还未见动静。
早上送来的茶水、点心和各种吃食,都照旧按吩咐摆在院中,此时早已凉透了。
婴癸思来想去,凝神细听,发觉房内的呼吸滞涩,似有痛苦之相,便直接现身,破门而入。
房内有一架纱质的锦绣屏风,能隐隐看到后头床上的人正蜷缩着。
他转头避开,问了句:“小姐可有不适?是否要唤人来?”
回答是一阵沉默。
若不是还能听到床上人的呼吸仍在,他恐怕就要过去亲自看看是死是活了。
过了许久之后,床上传来一声轻哼的气音。“你跟那老伯说,我月事来了,需要人扶侍。”
老伯的动作果然迅速,直接派来了一屋子的婢女。
浑身酸痛无力的谢从安歪在床上,被窝里塞满了汤婆子,肚子上是个热乎乎的锦袋。一个婢女跪在床边,正小心的服侍着她喝汤。
她咽下一口,吩咐脚边站着的那个:“去将房门打开。”
那个一直候着婢女却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此时不得见风。”
谢从安指了指脑门,“我都出汗了。”说完瞥了眼那些给自己准备洗澡水的婢女,威胁她:“你要是不听话,就也给我打水去。”
对方或是真的放不下掌权的身份,乖乖的屈膝行礼,亲自去将屋子里的门窗都一一推开了,突然间又停在了门口,径直走了出去。
恍然听见有男人的声音,谢从安道:“可是大夫来了?”
方才那婢女便一路小跑进来,屈膝行礼道:“正是大夫来了,姑娘可要先让大夫瞧瞧?”
“要的。”谢从安拍了拍床边还跪着的婢女,将被子一掀,坐了起来。
她费心数着盼到了今日,可得好好的演绎一番才行。
*
时日入夜,良王府中。
这位逍遥之名满天下的王爷,竟然是罕见的支着条腿坐在软榻上,一手驾在膝头扶着前额,眉头微皱,不过还是那么的好看。
“这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凤清一跨进来就被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对方只是抬头看了看他,放下了腿和手臂,改回歪靠在榻上,抚着身下的垫子,双眼望天,紧抿双唇。
凤清想了想,今晚虽说唤他唤的紧急,前朝后宫却又算得上安稳,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于是试探道:“不是宫里的?”
良王侧头又看他一眼,抬手将里侧一直捏着的东西甩了过去。
凤清上前一步探手抓过,见是张纸,便抬眼看向榻上的人,从鼻中发出一声哼笑,待低头又看了几行,脸颊突然红了,跟着便暴笑出声。
良王坐起身来,深吸了口气慢慢吐了,问他:“怎么处置?”
凤清乐得扯着那张纸坐下,边看边道:“这孩子就是缺个长辈在身边教训。”
“孩子?”良王冷笑,“在寻常人家里,她这样的年纪,都能给人做娘了吧?”
“是我疏忽了,谢妹妹性子本就古怪。她那跋扈嚣张的名号,咱们都听了多少年了,这也实在算不得稀奇。只是……”想起侯爷,凤清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她也难得还能任性些,你既要管她,那便由着她又有何不可?”
撇开今上对这个三儿子的私心,他本人也确实对良王殿下很有好感。但这位对谢氏的态度还是那么耐人琢磨。谢妹妹如今的状况,要生要死,还是虚悬未定,哪怕是真的被迫要在这局中做一枚棋子,还是要先活着才有可能。
榻上的人却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道:“若本王送她回家呢?”
凤清直接从座上跳了起来:“送回谢家?”那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已全然将心思表露无余。
良王思索着重新躺了下去,默默说了句:“还是换个人家吧。”跟着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
五日之后。
谢从安踏出房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昨晚睡前便将所有的婢女都赶走了。今日的院子里又是空无一人。
看着眼前的花草山石,一切照旧。她浅浅一笑。
很好。
可惜这平静马上就被人给打破了。
“出门?去哪?”
谢从安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坐在每日看花的位子上,还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的啜着。这摆明了是不会配合的。
徐老这才明白了王爷为何会如此安排,面色严肃恭谨,道:“小姐还是快些吧。凤大统领天不亮便在外头等着了。”
“凤清?”
谢从安一跃而起,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前厅的方向。
凤清与良王是一丘之貉,倒也不新鲜。只不过,他与爷爷还是有些情谊的,看来今日这安排,当真不是要送她去死。
她瞥了眼院子里的那片天。绿树浮影,那人应当还在。她拿定主意便跟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了马上的人。
“真的是你?”
凤清一身便衣,骑着匹高头大马,那种潇洒自如的气魄还是能让人不自觉给出几分尊重。他身后跟着辆精致宽阔的马车。车夫已经备好了矮凳候着,也是一副恭顺的模样。
他低下头,朝着惊讶未散的谢从安摆出了一副欣慰样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