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恻隐
作者:锦觅   春欲染最新章节     
    灼染被迫和李聿对视,凛冽的目光如冰如芒,在她脸上凌迟,刮剜。
    透骨的寒冷蔓爬全身,混合着死期将近的绝望,令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不回答,而是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李聿。
    见她沉默,李聿力道一重,冷峻的脸更是阴重诡邪,像是索命的阎罗:“她因何出宫?你都说了什么?”
    灼染凄然的扯动一下嘴角,声音很轻:“嫔妾只说,那雁门关纵火焚屋的侍女仍然在宫外逍遥。”
    李聿听罢,更是怒不可遏,狠狠的掐住她的脖颈:“你这该死的毒妇,怂恿她出宫害她受辱,朕恨不得掐死你!”
    灼染的咽喉一紧,出现了耳鸣脑嗡之状。她感觉脖颈要被李聿扭断,头身即将要分离。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她,她的灵魂正在一点点的离开躯壳,奔赴黄泉。
    她没有挣扎,涣散的目光始终定格在李聿那张残戮尽显的脸上。
    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时,力道突然一松,她终于得以呼吸。
    “呵呵。”
    她突然凄凉的笑了,泪珠一颗颗滚落,轻洒于面。
    “真的是嫔妾怂恿而致吗?若非她做贼心虚,又怎会出宫?”灼染泪眼朦胧,继而自嘲一笑:“我不过是试探一番她,在你眼里就成了罪该万死的毒妇,她派人纵火害我,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那又算什么?”
    李聿面沉似水,目光深邃且复杂的凝视着她,那只手依旧握着她的脖颈,却再没有多加重一分力,顷刻间虚软了下去,像极了轻柔的抚慰。
    “陛下厚此薄彼,皆不能一视同仁,公道何在?公平何在?”
    灼染声音颤抖的发问。
    “影子永远都是影子,无资格与正身相提并论,怎配得到一视同仁?”李聿顶起她的下巴,抿闭的唇溢出无情无温的话。
    灼染拂去眼泪,神色一片清明:“是啊,贵妃娘娘是陛下发妻,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即便她杀人放火又如何,在陛下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是嫔妾痴心妄想,无自知之明,将假戏当做真,陛下不是说嫔妾该死吗?那便该死吧。”
    她闭上眼睛,一副万念俱灰任由处置的姿态,摇摇欲坠的身体朝他倾斜,以便他能更轻而易举的掐死她。
    面对她的靠近,李聿无动于衷,缠绵阴鸷的眸捆缚着她,修长的五指僵握着她的脖颈,力道却如封禁一样,使不出半分。
    灼染睁眼,与他对望,很快又移开视线,看着他身后那精美的鸳鸯戏水屏风,云淡风轻的一笑:“嫔妾忘了,陛下还要继续利用嫔妾,嫔妾还不能死。”
    李聿脸色更加阴恻,乌云密布,蒙着厚厚的铅云。
    灼染只以为说中他的心思,又继续道:“贵妃受辱,虽非嫔妾所为,却也是嫔妾一手造成,不如这样吧,陛下可将贵妃所受屈辱按在嫔妾头上,然后废掉嫔妾,将嫔妾列为娼妓之流,逐出宫,也算是替贵妃挽回了颜面。”
    李聿那双讳莫如深的眼睛更是幽冷难辨,凝望她片刻,抽手而去。
    灼染无力的倒在地上,紧绷的心一下子得以松懈。看着窗棂外雾气缭绕的华清池,虚虚幻幻,看不清辨不明。
    李聿没有治罪于她,亦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将夷女受辱之事按在她头上,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李聿对她生了一丝恻隐。
    这份少的可怜的丁点恻隐是她终日讨好与奉承换取而来的,庆幸的是,足以可以用它来活命。
    接下来日子,李聿再没来找她,而她也已经离开华清池,回到了隐蔽安静的翠微宫。
    过了几日,听说夷皇贵妃搬去了蓬莱殿小住,并赐华清池汤浴,自那以后,华清池便不再属于她,而是成了夷女的专属,夷女命人将之前的浴汤全部抽干,通过地下水道引了新一批的天然泉水供她洗浴,且李聿为了博得她的欢心,将华清池进行了一番修缮大改,池内皆以玉石铺砌温泉底部,四周琉璃墙面则是用金碧灿然的黄金打造,富丽堂皇宛如仙宫,俨然天上人间般致幻致美。
    灼染得知了这些,表情淡然,只安心待在翠微宫,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反正李聿已不再授意她去玉华宫揽罪,她自然乐的清闲自在。
    秋去冬来,日复一日,仍不见李聿来翠微宫,更无宣召她去望夷宫侍寝。
    她失宠了。
    失宠后,除了吃穿用度日益缩减愈发淡薄,其余都还好。
    翠微宫门庭凋零,极少有人踏足,倒是尔雅时常来看看,迟婳偶尔经过时也会来稍坐片刻。灼染便在雅阁内绣些花样,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这日,尔雅没来,倒是迟婳来了。
    迟婳告诉灼染,武安君犯了事,被廷尉司收监了。
    “皇后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要见圣上,圣上一直不见,命人将她送回了玉华宫。”
    迟婳神秘兮兮的道:“好像是跟上次贵妃受辱有关,武安君好像也参与其中了,照这样下去,闵家可能要倒台,闵梓南的皇后之位怕是要朝夕不保……”
    “姐姐操心这些作何?依我看,趁着这个机会复宠要紧,到时候争取生个小皇子。”灼染笑道。
    夷女在青楼受辱时,她就知道是武安君闵据所为,今有此下场,并不意外。
    迟婳将她手中绣花夺了去,神色紧绷,言语颇有怨气:“怎么复宠?那皇贵妃天天霸着圣上,我哪有机会,先前还指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呢,这下倒好了,你也失宠了。你不是足智多谋吗,你倒是想想,该怎么复宠?”
    “这我可想不出来,要我说,姐姐应该多去巴结皇贵妃,哄了她高兴,说不定会替你与圣上搭桥牵线呢。”灼染将她夺去的绣花拿了回去,纤手灵活的穿针走线。
    迟婳哼的一声:“老娘才不去呢,老娘可不像丽妃那样没出息,成日的巴结她,到头来连一夜侍寝的机会都没有!你是不知道,就那个小裴氏,次次都是张口闭口贵妃姐姐的叫着,跟个哈巴狗似的摇尾乞怜,连贵妃沐浴她都要在旁边陪着笑脸说话,可人贵妃根本就不搭理她,更别说助她复宠了。”
    “也是,既丢了尊严,又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回宫自在躺着呢。”灼染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迟婳鄙夷的哼了一声,对裴然的行为极为不屑。
    这个时候,尔雅来了,尔雅脸色透着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的,难掩女儿娇羞。
    迟婳瞧她这般开心,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尔雅抿嘴一笑,轻声的开口:“圣上昨晚临幸我了。”
    迟婳一听,表情讪讪的。
    灼染握了握尔雅的手,自然是替她高兴,便又问她荣迁了什么位分。
    尔雅说是升了婕妤之位。
    “那我得恭喜姐姐了,希望姐姐今后恩宠频数,扶摇而上,这里再接个好孕。”灼染指了指尔雅的小腹,拉着尔雅坐下,笑意直达眼底。
    尔雅的脸粉若桃花,羞意更甚。
    瞧着尔雅那如糖似蜜的幸福模样,迟婳着实有些羡慕,那英气明艳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多看尔雅一眼,容色便难看一分。
    迟婳本想离开,可又想知道尔雅是如何得的宠。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便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尔雅倒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坦诚的道:“昨晚我途经宜春宫时,正好下了小雨,于是我着急忙慌的一路小跑,没跑几步路便迎见了圣驾,当时圣上走下步辇,然后牵着我的手,把我抱在怀里问我冷不冷,可有淋雨,我一一回答之后就被他带去了望夷宫…最后就那样了…”
    灼染默默听着,有些失神。
    迟婳托着下巴,思索着:“宜春宫为司徒云旎赐住宫殿,司徒云旎死后无人居住,圣上去那里莫不是思念她?”
    尔雅怔了一下,回说圣上应该只是经过那里。
    迟婳又打量一番尔雅,问:“你昨晚穿的是哪件衣裳?”
    迟婳到底在宫中呆的时间久些,对皇帝素爱找替身的癖好很是了解。
    “是一件素青色的衣裳,染儿妹妹那日赠给我的。”尔雅看了看灼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一阵恍然。
    原来圣上之所以宠幸她,是因为她穿了灼染曾经穿过的衣裳。
    圣上将她当做了灼染。
    尔雅心中五味杂陈,似感激又似酸楚,很不是滋味。
    迟婳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不似尔雅这般多愁善感,毕竟她只是想要一个子嗣,对皇帝的情感并不如尔雅那般强烈。
    “赵充媛,你还有衣裳么,赠给我一件。”迟婳直接向灼染索要,要的理所当然。
    灼染不着痕迹的掩下心绪,笑道:“有倒是有,不过与赠给尔雅姐姐的那件不一样。”
    “那就找一件一样的,回头要是我得了宠,多还你几匹绸缎便是。”迟婳语气豪爽,显得有些迫切。
    灼染笑着起身:“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下了,到时候昭容姐姐可要兑现。”
    正要去找时,尔雅却握着她的手,笑的有些牵强:“不必去翻找了,昭容娘娘若不嫌弃,妾昨晚穿的那件衣裳可转赠于娘娘。”
    迟婳一听,点头答应了下来。她倒没那么多讲究,只希望能被圣上临幸,然后怀上皇子。
    这深宫太冷,她想要一个孩子来温暖一下自己的心。
    还未等灼染开口,尔雅便带迟婳一同回芙蓉殿取那件素青深衣去了。
    灼染愣了片刻,坐了回去。
    看的出来,尔雅好像有些不喜欢那件衣裳。不管怎样,总算帮她成功晋升了位分。
    当初是出于关心,怜尔雅穿着陈旧,才赠其衣物,根本没想到还能助其复宠,实属意外。
    更意外的是,迟婳也得宠了。
    归迟宫内连幸两夜。
    迟婳春风得意的来了翠微宫,瑰丽英容生出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来。她说到做到,亲自带来了两匹绸缎赠给灼染。
    “若怀了龙嗣,我还得谢谢你,到时候想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我有的,你也少不了。”迟婳跽坐在灼染对面,喝了一口茶,心情甚好。
    灼染神情恬淡,美丽幽深的乌眸掠过查探之色,很快转瞬即逝:“你有的便是你的,我才不会夺人所爱,只是我有一个小忙,还需姐姐的帮助。”
    “但讲无妨,只要不是触怒龙颜的事,自然可以考虑。”迟婳虽是嘴上如此说,可那神情已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
    灼染尽收眼底,对迟婳的信任度又增进几分。
    “劳烦姐姐给迟将军去信一封,让他善待东洲郡的百姓,莫要让他们流离失所……”
    灼染说完,神色显得有些悲怆。
    迟婳听罢,笑了笑,语气轻松道:“你是东洲人,又是赵桓之女,自然心系东洲百姓,不过你的担心未免有些多余,圣上当初征讨东洲只为覆灭郑氏王族,从不伤害百姓分毫,如今指派我父亲镇守东洲郡,就是为了维护那里的治安,并且还拨银万万两用于赈灾和接济贫难之民,凡事无家可归的,都按了家,又均分了田地以便来年耕种……”
    听着迟婳口若悬河的讲着东洲百姓的现状,灼染有些欣慰。
    李聿虽可恨,但是的确称得上是明君。
    越是明君,越在乎百姓的支持与拥戴,于她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
    灼染心中的那个念头正在不断的滋长,已渐成形。
    这时,迟婳伸手在她眼前晃一下:“所以这个小忙不在本宫考虑范围之内,你在另提一个吧。”
    灼染摇头,叹息道:“我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了,倒是突然想到姐姐的处境,姐姐如今得宠是好事,但也是坏事,若有幸受孕,也未必能平安降世,即便降世,也需时刻提防有无小人谋害……”
    迟婳听的连连心惊,蹙眉,极为不悦:“好毒的一张嘴!我这还没怀上呢,你就如此咒我?”
    灼染握着她的手,小声道:“并非妹妹有意咒姐姐,姐姐可试想一下,此次若能怀上龙嗣,公主还好,若是皇子必会遭致皇后与贵妃的针对,皇后膝下无所出,又极其凶蛮善妒,杀母夺子也不是没可能,到时你的孩儿会被当做未来储君养在皇后宫中,对皇贵妃又成了一种威胁,皇贵妃为了替自己的儿子铺路,自然不允许你的孩儿平安长大,所以,她很可能会在得知你怀上龙嗣的第一时间内动手,以绝后患……”
    迟婳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的捂着小腹,手心的冷汗黏腻了灼染的掌。
    “岂有此理!老娘就想生个孩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迟婳气的一拍玉案,咬牙愤愤,惊动了雅阁外的采薇。
    好在连翘与紫苏被灼染派去外殿忙碌,并未传入她们耳中。
    灼染示意她噤声,又道:“姐姐先别急,可先下手为强,让她们鹬蚌相争,如此一来,姐姐才能平安无忧诞下皇子……”
    迟婳听罢,眉头即时舒展,迫不及待的问她应对之策。
    灼染附在她耳畔,如此这般的说着。
    迟婳满意的点头,并打算尽快采纳这个建议。
    归迟宫的宫女碧月匆匆进来禀道:“昭容娘娘,圣驾莅临。”
    灼染与迟婳同时起身,走出雅阁,但见殿外已是跪倒一片。
    龙纹镌刻的帝辇停在宫外,李聿并不曾下辇。
    灼染心知李聿是来寻迟婳的,便识趣的后退一步,垂首跪在迟婳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