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晨曦中，青年清晰的话一字一字传入沈知然耳中。
    沈知然微愣几秒，问：“什么叫‘惩罚’？”
    “我让你生气了，所以有惩罚。”江珩说，“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你觉得消气。”
    “我觉得消气？”
    沈知然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你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觉得，对不起。”
    江珩缓慢眨眼，指尖触碰对方搁在桌上的指骨，而后缓慢钻进指缝，试图十指相扣。
    沈知然：“……”
    还“觉得”。
    在一起这么久，对于对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这一点还是可以辨认的。
    沈知然仰起脸，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你后悔吗？”
    江珩：“后悔。”
    沈知然问：“后悔什么？”
    江珩看着对方眼底的情绪，斟酌着缓声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让你生气。以及，那天晚上没有保护好你。”
    沈知然冷笑：“难道不是后悔那天晚上没及时销毁监控？”
    江珩：“……”
    指节的动作轻微停滞。
    沈知然心头涌起一阵失落，他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莫名想叹气。
    “算了。”沈知然按了按眉心。
    “为什么算了。”江珩说，“你还没有罚我。”
    沈知然：“……”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不是？
    “你想我怎么罚？”
    “随你开心。”江珩说，“你可以打我，用刀捅我也可以。”
    沈知然：“……”
    如果不是知道江珩什么样子，他甚至怀疑对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爱好。
    沈知然拒绝：“会死人的。”
    “不会。”江珩很笃定，“避开心脏，送进医疗舱就能愈合。”
    沈知然：“……这么说，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
    沈知然只是随口一说，但江珩却点了点头：“嗯。”
    沈知然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小时候在第九城区，经常有人这么揍你？”
    但不对啊，第九城区哪来的医疗舱，那玩意儿用一次可不便宜。
    沈知然思索片刻，又恍然：“你和贺家很久之前就联系上了吧？”
    江珩点头。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江珩说：“我母亲江源，是皇帝的第二任妻子。嫁给皇帝的第三年，她怀孕了。但她并不希望我出生在皇室。”
    怀孕第二个月时，江源联系上母族的人，试图逃跑。
    皇后出逃，皇帝并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对外宣传皇后精神不好，送去海岛上密封的精神病院休养。
    东躲西藏三个多月，江源终于找到去第三城区的机会。
    然而，刚离开第一城区，就被皇帝抓了回去。
    皇帝看着她的肚子，将人送去了精神病院。
    一起去的，还有医生和护士。
    江源被送去的第三天，皇帝忽然对外宣称皇后因为生不出孩子精神恍惚，自杀身亡。
    同年年底，皇帝迎娶了第三位皇后。
    新的皇后很快就怀上皇子，消息传出时，江源在精神病院顺利生下一个男婴。
    江源秘密联系了自己过去的恋人，即贺家家主贺棠，请求对方将江珩带走。
    贺棠带走了江珩，将他送去第九城区。
    起初，江珩的生活环境很温和。
    虽然失去了母亲，但有温柔的乳母和佣人，众星捧月地照顾他。
    贺棠有个叫贺山青的儿子，经常送去陪江珩玩，相处还算融洽。
    但三年后，江源的死讯传来。
    贺棠当天冲进皇宫，试图刺杀皇帝，但不仅没成功，还被打断了一条腿。
    从那天开始，贺棠就疯了。
    她不肯治疗那条受伤的腿，赶走了所有照顾江珩的佣人，要亲自训练江珩。
    没错，训练。
    贺棠认为，江珩既然是江源的儿子，就应该为母报仇。
    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母亲复仇。
    掠夺皇帝的权势，夺取皇帝重视的一切，最后亲自结束皇帝的性命。
    贺棠用严苛的方式来对待江珩，如果江珩不能完成，她有相应的处罚。
    时隔多年，江珩讲述往事时，语气相当平淡，跟在课堂上讲ppt没有任何区别。
    但沈知然却心脏轻微抽痛。
    知道反派“美强惨”，没想到这么惨啊。
    妈被爹折磨死了，从小还要被当做复仇工具训练，一个没注意就得挨打，这凄惨程度放进男频小说，包大男主的，结果在星际甜文里被炸成一片片的。
    沈知然：011出来受死！！！
    011唯唯诺诺冒出来：【嗯……就……确实很惨……】
    沈知然冷笑：【还好意思说呢。】
    011沉默几秒，发现了盲点：【等等，你不是才说不要跟他谈了，干嘛这么心疼，你是不是心软啦？】
    沈知然猛地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低低咳嗽一声，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法米拉联系上的？她是现任皇后的孩子，和切尔西是一个妈，为什么要帮你？”
    “进入希尔曼学院后。”江珩说，“她帮我，是因为她是我母亲在第二年生下的妹妹。”
    沈知然瞪大眼睛，他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竟然知道这么一个皇家秘辛。
    难怪法米拉会帮江珩，不帮亲哥帮谁啊。
    沈知然忍不住骂道：“娶了新老婆还要找旧老婆，这也太渣了！”
    听他骂骂咧咧，江珩唇角微翘。
    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亲爹一样。
    沈知然骂完，又觉得很奇怪。
    虽然对外，皇帝一直秉持着所有性别同等重要的理念，但从皇位只能由alpha继承来看，他是个重a轻o的人。
    既然重a轻o，为什么又如此重视江珩，甚至要举办宴会昭告天下？
    要知道，就算是皇帝最宠爱的omega儿子伊凡诺，也没有得到这样的重视。
    还有法米拉笑着对切尔西说江珩即将回到皇室时，切尔西那种忌惮的表情……
    一个omega，一个表面上看上去清贫的omega，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呢？
    有什么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但在捕捉之前，沈知然的思绪就被打断了。
    手腕被人扣住，江珩弯腰靠近。
    那双未曾兽化的漆黑瞳孔直勾勾看过来，呼吸因为近距离洒落在脸颊上，带起一片轻微的痒意，可他偏偏神色认真，甚至带着些请求在问：
    “我带了礼物给你，可以收下吗？”
    话题跳转如此快，沈知然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礼物？”
    江珩从旁边拿来一个信封。
    沈知然看着那个花纹复古的信封，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这应该是江珩第一次正儿八经送礼物给自己，但这张纸是什么？写的信？这么典型的omega会做的事情却不像江珩会干的。
    不会是满纸忏悔吧？
    如果江珩真心实意跟自己忏悔的话……
    沈知然脑子里浮现出江珩红着眼睛跟自己忏悔的场景，忽然变得纠结起来。
    但打开信封，抽出那张纸后，沈知然的心又瞬间变得无比坚硬。
    纸上是一张表格。
    第一行从左到右，分别写着：名称、正面、侧面、背面……
    第二行是一款红色跑车的名称和三视图，第二行是蓝色跑车，第三行是银色跑车……
    以此类推，表格上足足九款不同样式的限量版跑车。
    跑车下面是房产，十三处第一城区的别墅，离沈知然家都很近，地处黄金地段，寸土寸金。
    房产下面是一些限量游戏机和沈知然感兴趣的游戏。
    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九十九个。
    沈知然一开始还很迷惑，看到后面心已经跟杀了十年鱼一样麻木了，晃着那张纸问：“这是什么？”
    “清单，礼物不方便带来，你点头之后，我让人来过户。”江珩观察着他的表情，“如果你不喜欢，还有备选方案。”
    沈知然深呼吸，问：“为什么送我礼物？”
    江珩：“想让你消气。”
    沈知然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忽然发现，江珩是非常认真在说这件事。
    他好像真的以为礼物就可以换到原谅。
    一时间，沈知然竟然有点想笑。
    江珩完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把清单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挑眉看向对方，冷淡地说：“我现在不需要这些。”
    而后，沈知然在对方的注视中站起身，去书柜里翻出自己崭新的选修课课本，拆了塑封塞进背包，把包往肩上一挂就往外走。
    手刚碰到门把手，却突然听到柜门被打开的声音，而后传来脚步声。
    沈知然回头，满脸冷酷：“别跟着我。”
    但定睛一看，发现江珩手里拿着本书。
    沈知然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只见江珩伸手，拿下拉开沈知然的背包拉链，把里面的书拿了出来，放入自己手里这本。
    沈知然：“你干什么？”
    江珩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今天是周三，你下午的选修课是《社会心理学》。”
    而他手里拿的书封皮上写着几个大字：《食品营养学》。
    沈知然：“……”
    脑子里，011已经笑得捶桌。
    沈知然咬牙保持脸上的冷酷，哼了一声：“要你管！”
    他扭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江珩没有追上去，而是走到垃圾桶边，弯腰捡起被团成团的清单，将纸团展开看了一会，而后揉成刚才的样子丢回原位。
    他垂着眼，似乎在沉思。
    书桌上摆着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江珩扫了眼屏幕，是贺山青的电话。
    接起电话，贺山青的声音有些奇怪：“你现在还在沈家？”
    “嗯。”
    “礼物送出去了？”
    “没有。”
    “……”
    贺山青沉默片刻，话筒里只能听见两道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江珩：“你身边为什么有女性？”
    贺山青：“是艾灵。我现在在基因研究所，她有了一些新的发现……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江珩透过窗往楼下看，沈知然的跑车已经驶出很长一段距离，他的语调也冷了下来：“有话快说。”
    贺山青叹了口气，有种死期将至的气若游丝：“好吧，我现在知道了，你心情很差……但听完能饶我一命吗？这事儿主要是艾灵主导的……啊！”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闷响，而后艾灵抢走手机，急切地说：“殿下，是贺山青这崽种逼我改的数据！我真的是被逼的！”
    数据？
    只是短短几秒，江珩便猜到了真相。
    青年神色逐渐凝重：“你篡改了沈知然的体检数据？”
    “对、对不起，殿下……我我我……”
    “原始数据在哪？”江珩打断对方哆嗦的声音。
    “删、删了……”艾灵语调发颤，但怕江珩发火，赶紧道，“但是我可以还原！我还记得数据！”
    江珩神色缓和几分：“我现在过去，在我到之前写好。”
    他挂断电话，快步离开沈家。
    到基因研究所的时候，艾灵已经还原了沈知然在进入指挥官体验营时做的体检数据。
    贺山青在门口站着，本来想跟江珩搭话，但对方只冷淡地说：“滚出去。”
    贺山青如蒙大赦地到门口站岗去了。
    穿着白大褂的beta哆哆嗦嗦递上一叠纸，因为太着急，是直接用红色钢笔在篡改过的数据上直接标注的。
    也因此，数据的对比更加强烈。
    江珩清晰地看见沈知然信息素的波动极大，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沈知然这段时间特殊期才那么混乱。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超乎寻常的猜想。
    拿着报告的指节收紧，江珩问：“是因为engima的信息素？”
    艾灵犹豫了一下，点头：“初步判断是的。”
    “engima这个性别，目前只在皇室和几位贵族中出现过，较为稀有，因为身份尊贵，研究所掌握的数据也比较少，还不能给出特别准确的判断。”
    江珩说：“告诉我，你目前可以确定的部分。”
    艾灵斟酌着说：“根据皇后和沈少的数据来看，engima会影响伴侣的特殊时期，会让他们对enigma产生信息素依赖……具体到哪种程度，我还没有数据支撑。”
    “对身体有害吗？”
    “目前来看，对身体没什么伤害，皇后殿下和沈少除了信息素其他数据都很正常，性别特征也没有变化。”
    闻言，江珩垂眼看着数据，没有出声。
    一旁的艾灵小心翼翼看着对方的表情，忐忑不安。
    老实说，在传统的ao关系中，omega对alpha依赖顺从并不是一件少见的事情，甚至双方都以此为乐。
    江珩身为enigma，是否受到影响是个问号。
    但沈知然是个alpha，这种精神上的依赖一定是极大的束缚。
    这件事……江珩会怎么处理？
    是加强这种依赖，还是将选择权给沈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