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
    一直在骂。
    这个校尉一直站在码头上骂。
    骂到担架上的士兵有反应，人还有意识，脸上才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识字不多。
    从军后才学的。
    他在钦州城见过一次孙老神仙，孙老神仙告诉他，只要人没糊涂到连话都不到，就有九成能救回来。
    他试了，管用。
    骂的有了反应，能再骂回来的，十成都能救活。
    战争，不可能没有伤亡，高句丽，也不是软柿子，可以随便去捏的。
    这一次，窦乐画的圈有点大。
    唐永业军、府兵，再加上杂兵、后勤、辎重……。
    当真是百万大军的调动。
    打法，更是过筛子。
    拉网式的推进，大唐皇帝下诏，唐国舅窦乐画的圈以内，抹去高句丽。
    即便有重甲、铁甲、火器。
    士兵训练有素、配合得当、相互照应。
    全套的后勤补给、医疗保障。
    伤亡也无法避免。
    这就是战争。
    萧皇后回身，看了一眼坐在亭子里的郑观音，又看了一眼跟着自己一辈子的老太监，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开口，只是迈步往下走。
    老太监赶紧跟上。
    郑观音也放下手中花，贴身婢女给拿上披风。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往码头走去。
    很快，萧皇后站在正在等着上船的那群年轻士兵旁。
    只看两名贵妇人四周千牛卫在侧，士兵们迅速跳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列队，整理衣冠。
    萧皇后看着，这速度比起当年杨广最精锐的部下，还快，还整齐。
    萧皇后开口了：“战场上，九死一生，可曾怕？”
    二百人齐声高喊：“不怕。”
    萧皇后：“为何不怕？”问完，萧皇后指向了其中一人。
    码头上，已经有军官看到这一幕跑了过来。
    示意那兵出来回答。
    年轻的兵，看样子未及冠。
    “我华夏大地，一直被外族伺机窃取。每当中原羸弱之时，便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吾等……，吾等……”说到这里，似乎背不下去了。
    萧皇后也只当是有人教过。
    可这年轻的兵憋的脸都发红之后，突然大喊：“小爷我杀出安生日子来，今个上阵砍杀，我弟弟，我儿子，我孙子，家中有田，娶妻生子，有肉吃，有棉衣，过日子。有什么可怕的，死就是死了，换族中儿孙一个太平日子。”
    这话，萧皇后沉默了。
    是真心话。
    不是谁教的。
    杀出一个太平日子。
    萧皇后知道，夫君杨广也曾经这样想过，公公，也就是先皇文帝，也是看到高句丽伺机入侵中原的野心，才兴兵讨伐的。
    夫君杨广……
    萧皇后内心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萧皇后停下，回身，微微欠身一礼。
    这一礼，是她内心的愧疚。
    终归是自己的夫君杨广败了大隋的江山，也让无数人家破人亡。
    萧皇后离开了，回到临时的住所，不打算再出门。
    安静的等候着来接她的人，去高句丽国内城，那里有京观，用大隋将士的尸骨堆成的京观。
    去祭祀灵魂。
    码头上呢，士兵们也不知道那贵妇人是谁。
    只知道千牛卫充当护卫。
    必是身份显赫之人。
    莫说是士兵，就是码头上的寻常校尉也不知道。
    倒有知道的武官，可这些武官躲起来，没现身。
    有很多人，曾经都是前隋的兵，前隋的官。
    此时。
    高句丽王城，只有一份战报。安市城被攻陷，唐军在距离新城十五里扎营，开始清除新城以西所有的堡垒、军营。
    金州半岛的消息，就是零。
    唐军拉网式推进，海面被莱州水师封锁，陆上已经切断了鸭绿水的大半，国内城陷落，国内城周边五十里被扫平。
    可以说，鸭绿水以北的消息，对于高句丽王城而言，就是零。
    他们得不到消息。
    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已经派出十几队人马，从国内城以东绕过去，有消息也在半个月之后了。
    刘文静。
    已经闭门十日了。
    其间，只有泉太柞，每天晚上过来小坐一会。
    泉太柞内心的底限，就是以鸭绿水为界，死守半岛，所以北边丢失也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但他不放心，家中晚辈中，最优秀的一子，泉盖苏文此时在扶余城，是否还能活着回来。
    每次过来和刘文静聊一会，心情就能好些。
    刘文静的种种推算，在告诉他，泉盖苏文一定能活。
    这一天，泉太柞离开后，刘文静走到窗边，看着夕阳的余辉。
    红云台的人来过了。
    刘文静知道，这次攻打高句丽的规模，比杨广征高句丽的规模不差，百万唐军。
    刘文静笑了。
    战争，不是等双方都准备好了才要打。
    而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去打。
    为战而战，是战争的最下策。
    为义理而战，而是战争的最上策。
    魂归。
    好一个魂归。
    眼下，唐军已经占据国内城，此一战唐军已经占据大义。
    唐，太子监国已经有一年多。
    这场战争，也算是长安城真正大戏的开幕式吧。
    可惜，自己回不了长安。
    看不到这场大戏了。
    不过……
    刘文静心思一动，又闪过一条计策。
    数日后。
    原高句丽国内城，现大唐安东镇。
    萧皇后到了。
    她看到有高句丽使节，还有笼车。
    一个身穿华服的高句丽少年，被一群人护送过来，被唐军接管。
    安东镇内。
    萧皇后见到了窦乐。
    窦乐的面前，摆着一只木盒，木盒有石灰渗出，还有血腥味。
    窦乐说道：“荣留王，高建武的人头。老嫂子刚才在码头上，想必也见到了高句丽的世子，应该是叫高恒权，一个少年郎。”
    萧皇后点了点头：“是有一个高句丽少年，衣着华丽。”
    窦乐：“这一计，很毒，也很高。在高句丽朝堂看来，若是放这少年回去，就是大唐赦免了他，并且同意高句丽的请降。反之，杀掉他，高句丽上上下下，万民的内心会充满对大唐的怨恨。这样，朝堂就可以以对抗大唐为由实施高压管控，奴役万民。”
    萧皇后：“你如何选？”
    窦乐：“我已经上疏圣人，祭祀当天，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