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
    纪岑瑾站在高大的立柱一侧，大半个人都仿佛笼罩在阴影里，冷冷看着她，像看一件死物，让李宝秀想起她第一次正经进入纪家大宅那天。
    当时才11岁的纪岑瑾也是这样看她的。
    当时的枪械管控还没有那么严格，怀孕的她第一次登门，以为是彻底上位，从此就是名正言顺的纪太太……确实也有点飘了，所以让11岁的纪岑瑾叫她妈咪。
    结果纪岑瑾直接用枪指着她的脑袋，问她：你让我叫你什么？
    她听说纪岑瑾连那个北姑都会叫妈咪啊！
    凭什么她不可以！
    可是真的对上那一刻的纪岑瑾，包括现在的纪岑瑾，李宝秀都是畏惧的……满心只剩下畏惧，仿佛那顶着脑袋没有开出来的一枪，永远威胁着她。
    “阿、阿瑾，出去玩啊？”她拘束又干巴巴的打着招呼。
    纪岑瑾看着她，很不正经的甩着手上的桂花树枝，忽然手一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树枝直接甩到李宝秀身上。
    “oops，”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感叹，像是遗憾又像是真诚的道歉，“sorry啊，秀姨。”
    小小一截树枝，甩到成年人身上倒是不疼不痒，只是有种莫名的轻蔑感，似乎你也只是个物件……甚至，是盛放垃圾的垃圾桶。
    纪岑瑾甚至无所谓李宝秀说什么，自顾自地说完，自顾自的又转身离开。
    李宝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呼吸几次，抬脚想踩地上的树枝，最后一刻却又停住。
    纪岑瑾喜欢桂花，他房间外面就有一棵桂花树，据说是那个北姑陪他种下的。
    现在整个纪家，也只剩下那一棵桂花树。
    李宝秀死死盯着那截翠绿的树枝，牙关咬得死紧，最终挪开脚，从树枝边上走过去。
    纪灵是疯子，纪岑瑾也是疯子，她没必要跟疯子硬碰硬。
    很多人害怕疯子，因为他们的行为没有清晰的逻辑可言，不按常理出牌，正常人无法预测，自然常常没有安全感。
    可是也有些人，自诩高端的猎手，并不畏惧与危险的动物共舞，反而乐在其中。
    卫德向来认为自己是后者，高端的猎人，常常以懦弱的猎物的姿态出现。
    外人总以为他很好脾气，就像他给自己取的中文名一样，是个很有道德的老好人。
    他也总是笑着的，对待总督府的公务人员也好，临时工也好，甚至扫地的大叔大婶，他都很有风度。
    只有在私底下时，身边只有两三个心腹在，他脸上几乎要僵硬的笑容才会消散，显露出一个三十岁出头就能出任香江总督，两年就能从无到有精通国语和粤语的野心家的冰山一角。
    茶室内只有三个人，一个卫德，一个宴会上出现过的不列颠幕僚，还有一个却是黑发黑眼的华国人模样。
    不列颠幕僚说：“城寨目前已经戒严，连同被转移出去的人，居所外面也有弘帮的看守在。”
    卫德手上拿着华国幕僚给他的资料，七八张a4纸而已，如果纪灵在，却能立刻发现，这上面竟然是地下天国的受害者名单。
    再往后翻，最后是一份人彘艺术品的订单。
    订单主人名叫藤原浩也。
    华国幕僚看卫德的目光落在订单上，定定看了许久，他这才说：“城寨现在不好介入，与其纠结地下天国这个烂摊子，您不如先从这个人身上收点好处。”
    他这话让刚汇报完城寨情况的不列颠幕僚十分不满，“我们已经调查快两年，眼看都要收尾了，总不能突然冒出一个洪灵，我们就真的收手吧？”
    华国幕僚没说话，他们都很清楚，真正拍板做决定的人是卫德。
    不列颠幕僚对卫德说：“清除弘帮势力对香江的影响，这是从女皇得到香江开始，多少任总督都没做到的事！”
    卫德放下资料，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制椅子的扶手，不疾不徐地说：“倭国前首相，我记得也是姓藤原……”
    他这话一出，两个幕僚瞬间心里有数。
    一个需要大量调查取证甚至用点手段才能扳倒的弘帮，一个板上钉钉在从事非人道交易的资深政客，要怎么选，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华国幕僚神色轻松，不列颠幕僚则脸色不太好看。
    卫德把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只当这是心腹之间的“小小情趣”，他刚抬了一手华国幕僚，这时候自然要安抚不列颠幕僚的心：“弘帮也不是完全不管，洪实在是滑不留手，我在他身上耗费太多时间了，先吃点开胃小菜也不错。”
    华国幕僚也不是真的得势便猖狂，顺着卫德的话说：“藤原家在倭国的影响力很大，他们资助的鹰司财团在香江也有不少生意，我们可以先从这里拿点好处。”
    “鹰司财团旗下的娱乐公司不是在跟纪家合作吗？”卫德说，“纪先生之前的态度我很不喜欢，他和他的……唔，老岳父，总以为彻底掌握了香江的媒体话语权。”
    华国幕僚附和：“公众话语权，自然是掌握在总督府手上才最安全。”
    不列颠幕僚快速收拾好心情，顺着卫德之前的计划说：“他把nhtv送给洪灵，看起来他们父女两个可以先打一架。”
    “我可是很期待洪灵小姐的战斗力，”卫德哈哈大笑，再次安抚不列颠幕僚，“我说暂时不动弘帮，也是看看洪灵小姐到底想怎么做，盘龙城寨，我也看不顺眼很久了。”
    不列颠幕僚也笑：“她主动请您协助，您正好可以派警务处的人去‘帮忙’不是吗？”
    华国幕僚却表示不乐观：“洪灵小姐……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合作的对象。”
    不列颠幕僚的笑脸微微回落，“所以让警务处的人去盯着她一些啊。”
    卫德点头：“她确实不好控制，我已经让人去调查她的背景，在确定她确实可以合作之前，就先看看她的表现吧，至少城寨要给我收拾干净。”
    “我在媒体那边的线人跟我说，她通过的新闻稿件全是宣传新城寨的，”华国幕僚道，“看起来至少翻新城寨应该有保障。”
    不列颠幕僚懒得理擅长钻营的华国人，只对卫德说：“哪怕只是城寨治理好，您也会被女皇和首相褒奖的。”
    华国幕僚再了解东南亚这边的情况又怎么样，卫德终究是不列颠人，他最后的政治野心，也需要回到不列颠才能施展。
    香江，只是他向上跳跃的跳板而已。
    卫德拍板：“警务处就等洪灵小姐自己过来求援吧，她不说，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让她快点开始她的城寨翻新计划。”
    华国幕僚小声建议：“您想加快城寨翻新进度，可以适当给弘帮一点压力，洪支持她，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借她来转移您或者其他关注城寨的人的注意力。”
    “那就……”卫德眼珠一转，视线自然跟不列颠幕僚对上。
    他们两个合作已久，幕僚自然懂他：“最近的出入境关口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像我们小时候在河边捕鱼那样……”
    “先把鱼放进来，让它们扑腾出足够大的水花，我们再一网打尽。”
    前世洪三爷暴毙，弘帮内斗使得香江一团混乱，最后等他们都扑腾累了，陆炜再三请求，卫德最终接下他的投诚礼物，名利双收。
    这一世，不知又会扑腾出怎样的水花，炸出什么样的大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