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灵可能永远都会记得，田彦抱着田甜的头颅标本恸哭嘶吼的场景。
    那样的痛苦和绝望，他只是喊着田甜的小名，田甜的小名就叫甜甜，如此可爱甜蜜的名字，被他一声声呼唤着，女孩却再也不能回应他一句。
    甜甜啊……
    甜甜……
    当纪灵反应过来时，发现罗兰偷偷搂住她，给她递了一张洁白的手帕。
    原来她也跟着哭了。
    田彦哭到昏厥，被同样哭红了眼的戴峰照顾着，很快重新醒过来。
    那里本来就是疗养院，纪灵顺便让医生给他检查了一下，医生表示他的情况不乐观。
    长期失眠、焦虑、营养不良、反复胃病……田彦的年纪才34岁，但他的身体已经酷似60岁的老人。
    纪灵当时垂眸看着恍惚的田彦，伸手搭在他没有温度的额头上，跟他说：“我带你去见肥牛关和李雄。”
    这句话重新点燃了田彦空洞的眼眸，他倏地坐起来，一分钟都等不了。
    维持着这样亢奋的情绪，一路回到陆园，差点吓陆启一跳。
    可当纪灵将他带到地牢，他看到被捆缚在床上用胃管喂药、喂食的肥牛关和李雄时，他反而又重新安静下来。
    彻底的安静，哪怕纪灵递给他一把枪，他木然看着纪灵，又木然转向两个牲口一样真正狼狈的畜生。
    “不会开枪吗？”纪灵很好脾气地教他，“按下这里就可以了哦。”
    肥牛关和李雄都目露惊恐，但是田彦、纪灵和所有人都看得分明，这两个恶事做尽的真正恶人，恐惧之余竟然也隐含期待的，等着田彦真的开枪，真能一枪送他们结束漫长且无望的痛苦和恐惧。
    田彦阴暗、咆哮但清明的脑袋里，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在这两个凶手的痛苦呻吟中，他反而恍惚听到田甜在回应他。
    爸爸~
    我有一个好爸爸，爸爸~爸爸~
    她唱着幼儿园学来的儿歌，唱完爸爸版本，还会改歌词，再唱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哥哥版，主打的就是一个雨露均沾，让所有人都高兴。
    他干涸的眼睛好像又模糊了，颤抖着手举起枪。
    他要亲手为女儿报仇，杀了这两个畜生……
    我有一个好爸爸~
    “甜甜……”田彦喑哑的喉咙一时没有发出声音，他好像真的听见甜甜在唱歌了，但是举目四望，这里只是棺材一样逼仄，充满血腥味的牢笼。
    那两个被折磨得脸色惨白的男人，哪里还有曾经一瞥看到过的高高在上。
    他颤抖的手忽然被握住，纪灵站在他身后，像是拥抱他，又像是在帮他拿稳手枪。
    “我一直觉得，”纪灵在他身后平静的低喃，“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作为内地拼杀出来的高材生，田彦怎么可能没听出这句话的错误，他张了张嘴，侧头看向身后的纪灵。
    大小姐似乎总是喜欢穿浅色的衣服，昨天是浅蓝，今天是浅粉，唯一不变的就是看起来都很贵重，不仅材质版型很好，她还会搭配很多珠宝，让她看起来就像电视上出现过的所谓的贵族女郎。
    外号新月女神，身份是弘帮大小姐、话事人，她从亮相开始就高高在上，宛如明月不可亵渎。
    现在却抱着一身脏衣服的他，温柔但有力的握着他的手，也支撑着已经胃疼到脸色惨白的他。
    如果不是纪灵在身后，田彦这会儿可能就要再次晕倒了，在两个最憎恨的仇人面前，暴露他的虚弱和痛苦。
    纪灵发现了他的不适，却没有拆穿，也没有催促，只是这样无声的支持着他，好像他的所有决定，都没有关系……事实上，纪灵把他带到这里，确实也就意味着，可以让他处理了。
    可是啊……
    他只是个普通人啊……
    在经历这场灾难之前，他最多就是给家里人杀只鸡、杀条鱼而已，他不是肥牛关和李雄那样的恶棍啊！
    “没关系的，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就好了。”纪灵温柔地说着，轻轻从他手上拿走枪。
    田彦以为纪灵要开枪，毕竟她之前在城寨就打伤过狗肉铺的马仔。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又下意识握住纪灵的手。
    他不敢做的事，难道让一个比他年轻那么多的女孩来做吗……
    纪灵轻轻一笑，有些调皮地说：“被我抓住的坏蛋，有些被我送到非洲去啦，让他们变成失踪人口，一辈子都回不来。”
    这个世界，需要法律来维护正常的运行和平衡，保护着绝大多数的正常人，给他们平安生活的底气。
    可是血海深仇，也需要那些渣滓付出应有代价，让他们也深深知道痛苦、绝望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什么墓志铭啊，有些东西，死亡都是对他们的奖励了呢。”
    所以高尚者，就继续高尚下去吧，因为本身，高尚也是人类之中很美好，很稀缺的一种品质啊！
    陆启随纪灵一起上车，这才发现平时坐在副驾驶座的罗兰不在，换成了昨晚那个一脸阴鸷的男人。
    他不确定地通过后视镜悄悄打量，这个男人白天也是跟纪灵出去的，听全伯说晚上才跟纪灵回来，不知道他跟纪灵白天去了哪里……大概是别院或者疗养院吧？纪灵当时不让陆启跟着，陆启便只留在家里。
    一个白天不见，这个男人看起来和昨天有了明显变化，不是头发胡茬被打理干净的变化，而是更加细微的……
    他的眼中好像重新有光了？
    看起来精神且清醒多了。
    陪纪灵一起去拜访总督的除了他们两个，就是充当司机的比克和纪灵身边的安妮。
    陆启非常礼貌的只占据了后座一小片位置，确保自己不挤到纪灵，小心地问：“只有我们几个去？”
    纪灵笑着安抚他：“我们几个就够了，去那么多人，总督那边不好招待可怎么办。”
    说得好像真是去找人玩的一样，现在都晚上八点了。
    “我们是去总督府……”陆启小声问，“干什么？”
    提前预约了吗？
    如果公事，肯定要白天就预约吧。
    而如果是私事，总督跟弘帮也没友好熟悉到大晚上拜访吧。
    纪灵看穿他的迷茫，拍拍他的胳膊让他放松，“没事，去找总督一起夜游。”
    之前是没那么友好熟悉，但今晚之后，纪灵觉得，总督会跟她们成为好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