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到了秦国,初宁自然是要见一见的,便在宫中宴请韩非,也圆一圆韩美人与母国亲人相见的请愿。
这一日,韩美人特意梳妆打扮,姿容无双不似寻常,初宁一时也看呆了去,嬴政的目也多有流连,唯有韩非不敢直视自己昔日的公主。
韩非虽年纪不小,但依然身材挺拔,气质不凡,只是一开口便出其不意。
初宁早已听闻韩非口吃,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句话磕磕绊绊,许久说不完整,她的急性子根本一点也不能忍耐,便低声问身边的嬴政道:“他说话如此结巴?你们还能相谈甚欢彻夜不休?”
嬴政笑道:“韩非说起他的政治理念可是滔滔不绝,今日是被你吓住才如此。”
“可见他背地里说我坏话也是心虚。”
嬴政无奈摇摇头:“人家哪里是说你坏话?你就这般小气,还不肯饶过他。”
初宁娇哼一声,对韩非道:“公子文章,我已亦有阅,字里行间叹世事之难,非阅尽天下不可有此万千感怀。”
韩非恭敬道:“王...后...谬...谬....赞。”
短短四字,让韩美人也为他捏一把汗。
初宁挑眉一笑,“阅过公子的文章,我有些不明白,想问一问公子。”
韩非道:“王...后...请...问。”
“公子所着《备内》《八奸》,我看过却有些后怕,要是大王就此猜忌防备于我,那便卿之过错了。”
韩美人抢先回答道:“王后多虑了,大王与您情深义重,臣妾等看在眼里,心羡不已,大王天纵英明,岂会因为旁人的只言片语,无端猜忌王后呢?”
嬴政颔首道:“韩美人所言甚是,王后原不必对此锱铢必较。”
“你们二人皆为他说话,倒显得真是我的不是了,我只是好奇韩非为何如此看淡人情冷暖?”
韩非道:“人生而好利...恶害,是...人之本能,但...此种本能...既非善...亦非恶,只是真是...存在的...事实而已。君主...治国...治天下,更不可...被个人好利...所蒙蔽。法治...是强国纲领,君权...乃法治核心,而权势...为君权...之支撑,若...君权旁落,势治...缺失...还谈何...治国?反之...三者齐备...则必定...国富君强。”
“公子所言,果然立意深远,掷地有声。大王励精图治,我大秦国力昌盛,若大王得公子相助,我大秦必定再进十分。”初宁举杯,“祝大王得偿所愿。”
这场晚宴最紧张的不过韩美人和赵高。赵高和李斯不同,他身在内宫,不肯轻易放掉王后这个靠山,故仍周旋在大王和王后之间,自韩非入秦后,便委婉劝说王后放下对韩非的敌意,怎奈初宁铁了心要铲除韩非,他只得继续替初宁严密注意韩非在嬴政面前的一言一行。
其实不止是初宁要铲除韩非,韩非身为韩国贵族,若是凭借嬴政的宠爱信赖在秦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那在秦国的楚系势力必将受到威胁。
是夜,嬴政歇在韩美人的墨林殿。
白萼服侍初宁梳洗,担忧说道:“赵高走之前悄悄和我说,宴会上王后所言怕是会惹大王生气,他都替您紧张。”
“大王知道我为何生气,只要之后我不亲自出面动手,他也拿我没办法。”
白萼关切道:“但也怕牵扯到王后。”
初宁道:“今日便可看出,若是韩美人肯花心思,必能讨得大王欢心,不过这些都是无妨,要紧的是前朝,若是由着韩非在朝堂上壮大,他二人再里应外合,将来必成威胁。所以韩非必须得除掉。”
次日,韩美人又恢复往常般素净的打扮,初宁瞧着她也算识趣,便玩笑道:“昨日你盛装出席便引得大王注意,可见是平日里懒散。你也早该如昨日这般,多打扮打扮,否则也早有个一儿半女陪伴在身边。”
“王后取笑臣臣妾,臣臣妾只是想让故人见到自己最美的样子,让他知道我在秦国过得很好。”韩美人话刚出口,才后知后觉此话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又解释道:“如此,韩非日后回去复命,也可让我王兄放心。”
初宁注意力都在韩非那里,没有深究韩美人的话,只是拍怕她的手,不置可否,心道自己是绝不会让韩非活着离开的。
之后,昌平君几次派人用金钱美人诱惑韩非失误犯错,均未能成功。正当他们谋划下一个计策时,韩非却亲手给敌人递上刀子。
韩非在秦国无时无刻不谨记自己此行目的,终于完成一卷谏文《存韩》递呈给嬴政,旨在反对李斯等人提出的灭韩主张,认为秦国应该讨伐赵国。韩非分析了秦国与韩国的关系,指出韩国对秦国的贡献和依赖,同时强调灭亡韩国将对秦国带来的不利影响,还指出姚贾的金钱外交是假公济私的贪污行为。
这卷谏书瞬间得罪姚贾,他在朝堂上便将韩非怼得哑口无言:“我早知韩非来我大秦只是为了保全韩国,今日他所书堪堪是自己跳出来了!大王,韩非居心叵测,他来我大秦本就是被逼迫的,私心里也是为自己,希望能得到韩王的重用,才来向大王上书。韩非决不可能是真心实意臣服于大王!也决不会站在我大秦的角度来建言献策,他此行可能就是韩国见机行事的计谋。且说他的谏言。”姚贾冷笑道:“我只能说韩非是有文笔才能,但这些完全是纸上谈兵,没有一点操作的实战意义!罗里吧嗦讲韩国为大秦做的贡献?用得着你在这邀功求感恩吗?我们直接攻下来就全是秦国的了!还说什么‘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审用也。’用其他五国来威胁我大秦?认为应该先讨伐赵国,而不是弱小的韩国。我的个乖乖,你和一群人打架,难道不是先挑最近最弱的打吗?”
韩非每每想插嘴为自己反驳,都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而又被姚贾忽略淹没。这场单方面的输出碾压,最终只能以嬴政的一句“再议。”而收尾。
这日下朝,李斯接到昌平君邀请前往府中一叙。
昌平君笑道:“今日朝堂之上,韩非与姚贾又起争执,可惜他无口辩之才,哪里说得过姚贾?李廷尉也不帮帮你的昔日同窗。”
“下官曾提议欲图天下必先攻韩,今日韩非谏言存韩,下官与他政见相左,也不知该如何帮他。”
“今日大王虽说再议,但本君以为姚贾所言有理,不知李廷尉觉得大王会作何考量呢?”
李斯当然不希望嬴政采纳“存韩”的建议,这样不是推翻了自己“首先灭韩”的主张吗?本是想借此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成就圣名,可偏偏被韩非,这个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横插一脚。但李斯知道,若是韩非失去嬴政的庇护,一定会命丧秦国。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选择,到底是选择朋友,还是选择自己的前途?
李斯道:“下官以为他们站在各自立场上说的都在理,全看大王如何决断。”
昌平君看出他的犹豫,便问道:“若是大王采纳韩非的谏言,韩非将来一定更受倚重,李廷尉那时又还能得到什么呢?还不如趁大王犹豫之时除掉韩非,把一切掐断在幼苗之中。”
李斯不愿轻易做出卖朋友的事情,这样显得自己太唯利负义,他挣扎着道:“可韩非是我的同窗好友,我怎么能害他?士不可以不弘毅......”
昌平君打断他的话道:“任重而道远!难道廷尉忘了你远大的政治抱负?本君知你重情谊,不肯伤害朋友。可若是有韩非在,即使是王后和本君也难保你的地位,日后,你何谈出人头地?倒是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该如何立足?智者不止要有才能,还要识时务。”
在昌平君的威逼利诱之下,由不得李斯再犹豫,他深知韩非的才能远高于自己,他们师出同门,若韩非受到重要,自己必然被冷落。那时,若因为自己今日不答应昌平君,而又被楚系势力所抛弃,那秦国将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李斯道:“下官了然,必会抓紧眼前的机会。”
嬴政在承元殿外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他走进去笑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初宁举目望去,戏谑道:“大王猜一猜?”
嬴政看向殿内服侍的宫人道:“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不是。”初宁道:“是韩美人有喜了。”
嬴政颔首道:“这是喜事,但你也不必笑成这样吧?我在殿外就听见你的笑声。”他低头在初宁耳边笑道:“成何体统?”
“那大王又猜猜?”
“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嬴政道:“是因为韩非吧。”
初宁娇哼一声道:“睿儿说韩非在朝堂上备姚贾堵得什么话也没支吾出来,当真也是可怜。”
“你也会可怜他?那你说说,你如何看待他提出的存韩?”
“别的我不评价,否则政哥哥又说我对他有偏见。”初宁笑道:“我就说一点,韩非一说要统一,二又呈《存韩》书,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可见其心不一,他的统一天下,是要韩国统一天下啊!”
嬴政戳了戳她额头,“就你调皮!”
初宁抱住嬴政的腰,缠着他问:“我怎么调皮了?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
“是,他原肯定是站在韩国的立场提出他理想中的一统天下,但他现在我大秦了。”
初宁掩嘴坏笑道:“是是是,政哥哥说得极是!”
“你敢打趣寡人?!”嬴政说着,伸手探去初宁腰间,挠她痒痒。
初宁最是怕痒,赶紧躲开求饶。嬴政也许久未曾放松,不肯轻饶了她。二人又像小时候般嬉戏玩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