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幽闭
作者:叶子娇   江山如有待最新章节     
    嬴政提前派人传过话,晚上要来兴阳殿。沐儿接到消息,高兴得差点流泪,她兴奋地跑到内殿告诉齐夫人:“公主,大王晚上要来看你!我服侍你赶紧梳洗一下吧。”
    “也好。”齐夫人撑起精神一番梳洗,但任何修饰都掩藏不住她双无望消沉的眼睛,楚楚可怜,带着令人心疼的美。
    爱弛恩绝的原因不止色衰,齐夫人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心深爱的男人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她也曾犹豫过,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他的性命关乎国家大事,自然是最要紧的。可她还是无法承受那一刻期待落空带来的撕心裂肺的伤痛,堪比山崩地裂颠覆一切。
    她终于意识到,或许她爱的,一直是那个自己想象中的,在婚礼上深情缱绻的男子。
    这宫里根本没有那个男子,她不想,也终于无法再自己骗自己。
    入夜的兴阳殿更显沉寂,仿佛一潭静谧深邃的湖水,有阵阵萧瑟琴声随风拂过嬴政冷峻的脸庞。
    嬴政见再殿外听见这样的琴声,心里更觉厌烦,本想转身离开,但琴声忽然停止,齐夫人身着华服,到殿门恭敬行礼:“拜见大王。”
    盛装打扮的齐夫人让嬴政瞬间宽心,“免礼。”他伸手扶起齐夫人,牵着她一起到殿内坐下。
    齐夫人手心冰凉,嬴政也生出些许怜悯,他温声道:“王后说你心情不好以致劳神伤身,让寡人来看看你。”他试着用玩笑话解开彼此心结,便道:“但见你还如从前般美丽动人,看来是寡人被诓骗了。”
    齐夫人浅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从前臣妾打扮是为让心爱之人看见自己最美的样子。今日,臣妾只是不想因为一点病容就失去一国公主应有的端庄。”
    嬴政闻言一愣,随即冷笑道:“难怪琴声悲怆。”
    齐夫人凄然笑道:“臣妾从未得到过大王的真心,为自己奏一曲悲歌也有错吗?”
    “悲歌?你自入宫以来,寡人待你不薄,恩赐赏赐仅次于王后,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臣妾只想要大王的真心啊!”齐夫人含泪道:“臣妾不敢奢求大王以命相救,但哪怕当时大王有一点担心、不舍和犹豫,臣妾都不会伤心至此,比死去还难受!臣妾情愿那日是自己为大王死去,这样恐怕大王心里才会真正记得臣妾吧?”
    嬴政有刹那的感动,他解释道:“当时的情况,侍卫已经严阵以待,寡人知道那贱人伤不了你。”
    伤痕还残忍地刻在齐夫人雪白的脖颈上,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痛,嘲笑着她的虚幻的憧憬。嬴政却说刺客伤不了自己,齐夫人摇头道:“大王只是不在意臣妾的生死罢了,所以才觉得抵在喉咙上的利刃也伤不了臣妾。”
    嬴政沉声道:“寡人来这里不是听你抱怨这些的。你若肯忘记那些,寡人还可待你和从前一样,你若在这样执迷不悔,寡人是真不想再见到你。”
    “好好,这样说开也好。”齐夫人颓然笑道:“大王也不必在臣妾面前伪装,臣妾也不必再自己欺骗自己了。”
    嬴政眉头微皱:“你在说些什么?”
    “臣妾对大王一见倾心,深爱入骨,为大王不惜抛下自己的尊严,自己骗自己留在大王身边,可大王对我有过一点真心吗?对后宫其他女子有过一点真心吗?你从头到尾不过是当我们是联姻的棋子罢了!我爱的人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冷酷无情的,全都是我自己的想象。”齐夫人愤恨地看着嬴政,一字一句道:“眼前的人根本不值得我的爱!”
    嬴政不惧不恼,起身看着声泪俱下的齐夫人冷声道:“你这般胡言乱语,当真是疯了!”
    齐夫人惶然抬头:“大王要说我也疯了吗?”
    “你如此言语难道还不够疯吗?”
    齐夫人讥笑道:“也是,一个对自己母亲都那样残忍的人,又怎么会对别人心软?”
    嬴政瞬间面色铁青,眼神和声音都渗出可怕的怒气:“你说什么?”
    齐夫人抹掉脸颊的眼泪,“赵太后也根本没疯啊!还不是被你一道命名关在甘泉宫里。”
    嬴政冷睨她良久,阴沉着声音道:“你真是疯了!如此也见不得人了。”言罢没有丝毫留念地走出殿外。
    “我疯了?还不都是因为你!”齐夫人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凄苦笑道:“大王还记得我第一天来秦国的模样吗?”
    眼泪模糊齐夫人的双眼,嬴政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只听得他在殿外冷静下令:“齐夫人惊吓过度,言语疯癫,即日起,幽闭于兴阳殿,非寡人亲令,谁也不准出入。”
    殿外响起落锁的声音,齐夫人知道这个黑夜永不会过去了。
    翌日,齐夫人的幽闭令传遍后宫,众人都是惊惑不已,纷纷到承元殿向王后求解。
    靳七子雅芙和芈七子荏儿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疯癫?”
    “竟然幽禁足,也不至于不让我们探望吧?”
    “好好地怎么会突然疯了?有医师去看过了吗?”
    初宁昨夜早早陪着扶苏睡下,今日一大早听人回禀此事,也十分震惊,她没想到齐夫人这次会如此决绝,当真是彻底伤了心。
    韩美人玹感叹道:“珺姀怎么会疯?她不过是伤心过度,只怕是言语冲撞了大王,才会如此,大王真是无情。”
    王良人阿媛道:“齐夫人受了委屈,只怕也是冲动了。”
    魏长使知岐却忽然神秘兮兮道:“你们都听说了吗?”
    众人都不明就里,初宁问道:“听说什么?”
    “臣妾也是听说,王后莫怪。”魏长使道:“说是兽苑山行刺之事另有隐情,黄美人不是为救大王而亡,她也是被刺客抓为人质为了威胁大王才被杀害的.....”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只听得“啪”一声,初宁重重拍着面前案几,怒道:“闭嘴!刺客之事早有定论,尔等还敢在此胡乱猜忌!该当何罪?”
    魏长使惊慌失措,赶紧起身叩首告罪道:“臣妾不敢胡乱猜测,也只是听说的。”
    其他人见王后发怒,也起身顿首。
    初宁厉声道:“宫中谁人再传此谣言,即可杖杀!白萼,传我令,让永巷令彻查此事,凡有关联者全部逐出宫去!”
    魏长使出了承元殿仍是心有余悸,她摸着胸口小声道:“王后怎么震怒如此?吓死我了。”
    “你也是,自己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有分寸?当真是平时说嘴惯了。”王良人道:“这话要是让公子扶苏听见怎么是好?”
    靳八子问道:“长使有喜了?当初怎么不告诉王后?”
    魏长使点点头笑道:“本来是想说的,不是被吓着了吗?”
    靳八子道:“恭喜恭喜啊!”
    韩美人和芈七子也走出承元殿,韩美人赌气道:“大王此前是如此欣赏韩非的才华,若得见死而无憾,后来也因为一点疑心就赐毒酒。齐夫人初入秦时你我都看见她那么得宠,现在不还是被大王所弃,在他心里宠臣和宠妃,有什么区别呢?都比不上他自己的王权!”
    王良人忙捂了她的嘴:“美人,这话可不能说啊!”
    靳八子叹道:“真替齐夫人和黄美人不值,你们说,会不会真如那传言所说?”
    芈七子急道:“公子扶苏和如华当时都在场,是不是这样他们肯定知道啊,你们就别乱猜了。”
    魏长使凑过来小声道:“我问过如华,那死丫头什么也不肯说,所以我才更好奇这个传言就怕齐夫人是因为这个才被王上禁足的。”
    王良人赶紧制止她道:“别说了,还嫌得王后不够生气嘛!当心再被人传到王后那里,她必饶不了你!”
    魏长使赶紧捂住嘴,摇摇头道:“不说了,再不说了。”
    青天丽日之季,越靠近章台殿,初宁越感到阵阵透骨奇寒。这里是秦国的权利中心,下到一个人,上到一个国家的生死大权都掌握在大殿里的一人手中。小时候,初宁一点也不害怕这里,她和成蛟还常常带着嬴政来这里捉迷藏。待嬴政即位为王,她更是可以随意出入这里,觉得宫中没人比她更自由自在。
    如今才看清这自由不过一叶障目。
    初宁步入章台殿,嬴政没有抬头,淡然道:“你若是要问齐夫人,就不必问了,事实就是如此。”
    初宁定定愣在原地,“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嬴政冷哼一声,抬首打量站在殿中的初宁,挑眉一笑道:“你想说你见她时,她还好好的,怎么我去她就疯了,是吧?
    初宁凝望着他,秀美轻拧,解释道:“不是,我是怕她还是没想明白,你们两个又都一时冲动......”
    嬴政开口打断她的话,径自说道:“不必再说了,你也知我为什么要她入宫,现在她这样发疯言语无状,也是没用。”
    初宁心中泛起几分悲哀,不甘心地问道:“那要是齐国问起她的近况怎么说?”
    嬴政从容不迫道:“就说她受到惊吓,一蹶不振,怕是不中用了。”
    初宁倍感悲哀,“竟至于此?要不我再派医师们去看看。”
    嬴政盯着她,默然片刻道:“这件事你不必再管,我已经安排医师院去处理。”
    如此,初宁也不得出入兴阳殿,只得吩咐永巷不能亏待齐夫人,吃穿用度皆和从前一样。她心中还是疑惑,就召来夏无且询问齐夫人的身体状况。夏无且亦无能无力,回话此事大王已交代孙得力全权负责,旁人都不能插手。
    初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到华阳宫问安。
    华阳祖太后道:“孙得力已向我请命,他下月便告老还乡。如此你就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初宁大惊失色,顿时了然,齐夫人是活不过下月了,心中尽是悲凉和惋惜,她愣愣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至于如此狠心绝情吗?”
    “男人喜欢女人,只要女人不踩着他的底线,那么无论这个女人怎么闹腾,男人都是看个乐趣,但只要触及底线,男人绝不会手软。”华阳祖太后嘴角微挑道:“你的大王可不一般,心思远比他父亲,他祖父要深得多。所幸你还有和他一起长大的情分,否则你可没现在这么轻松。”
    初宁长叹一声,点点头道:“可我看着齐夫人这样的结局,心里也总觉难受。”
    华阳祖太后笑道:“你同情齐夫人?”
    “难道她不值得同情吗?她只是错付一腔深情,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可怜又不值。”
    “本就是不值的!”华阳祖太后轻蔑道:“依我说她就是太傻,她出生尊贵,本可以争取把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却只顾沉迷于男女情爱,白白葬送自己的前程。棋子又如何,难道棋子就做不得执棋者?你同情她也罢,但也要以她为鉴,一定要谨记无论何时,手握大权掌才是最要紧的。”
    初宁颔首道:“我知道的。”
    “孙得力说大王还问起过赵姬的近况,或许他经历过一次生死,也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好。赵姬心思不简单,若不是你当时心细发现她根本没吃药,及时把药换掉,今日倒还说不清了。只可惜没能解决掉她,将来若大王放她出来,你务必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