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间,殿外传来几声知了的鸣声,夏日来临,天气渐渐炎热,让人心也烦躁起来。
公子高安排妥当后,初宁行礼告退,嬴政却道:“宁儿你留下,寡人有话同你讲。”
初宁垂目而立,颔首道:“是。”
嬴政又命令赵高:“你把公子高送去文夫人那里。”
众人退下后,偌大的殿室只余两人静静相望。嬴政走到初宁面前,拉起她的手问道:“你在怨我,觉得我对韩美人太过无情了吗?”
埋怨是在明显不过,可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下,可平定六国一统天下是嬴政的理想坚持,他也没有错。初宁轻叹一声,淡然道:“韩美人之前问我,不担心秦军会攻破楚国吗?”
嬴政瞳孔蓦地收紧:“你怎么回答她?”
“我说,大王说过他会善待各国王族。自周室衰微,列国纷争不止,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大王是要还天下百姓以太平。”
嬴政将初宁拥于怀中,“是了,还好你始终是懂我的,如此你就不会怪我。”
初宁本应该十分感动的,从前的她就是这样被嬴政打动,一句你懂我,你是最明白我的人,似乎这样的自己于嬴政来说就是最特别的。可一路走来,这特别掺杂了太多现实,早已不再纯粹。虽然,一开始就不算纯粹。
嬴政的话还是能温暖初宁的内心,但还有些犹豫从黑暗里悬浮起来。初宁忽然害怕起来,害怕看见黑暗深处之中的自己。
嬴政感觉怀中人在轻轻颤抖,不自觉抱紧她,问道:“你为什么在颤抖?”
“我有些害怕。”
“别怕,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善待楚国王族。”嬴政道:“要还天下太平,就容不得半点心软。”
嬴政锋利坚定的语气没有分毫转圜的余地,初宁忽地头晕眼花起来,只感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一下子倒在嬴政怀里。
嬴政一边叫人,一边赶紧抱初宁到床上躺下。
夏无且很快赶到给初宁把脉,他仔细诊断后,含笑躬身道:“恭喜大王,王后,王后有喜了。”
嬴政一愣,随即惊喜问道:“此话当真!”
夏无且道:“王后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嬴政喜不自胜,爽朗笑道:“真是祥瑞,刚出师大捷灭掉韩国,你就怀孕了。”他轻轻抚摸着初宁平坦的肚子道:“天下必定是我们的!”
初宁却没有嬴政那么惊喜,她笑道:“原来他还有真的办法。”
嬴政好奇问道:“谁?”
初宁把手放在肚子上嬴政的手上,“本来宫里的孩子多了,我也放下求子之愿,是睿儿找来一个术士叫徐福,称此人不仅精通占卜看相,还会医术,就将他引荐给我。我原是不保什么希望的,而且他并未给我开药,只是在我手心画了道符。”
嬴政笑道:“这就成了,这不闹着玩吗?”
“是啊,我当时也这么想,我问他这看不见的符有什么用,他只说让我不必在意,天命自会降临。”初宁道:“他要不是睿儿找来的人,早被我轰出去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怀孕了。”
嬴政乐得合不拢嘴,“这就是天命。”
华阳祖太后知道初宁有孕后十分高兴,但随着天气逐渐燥热,华阳祖太后的身子却有些不好,夜里睡着不,白日里没有精神。
初宁第一次怀孕就十分不易,开始几个月,孕吐不止,夏无且和徐福都束手无策。嬴政看着十分心疼,摸着初宁的肚子道:“定是个调皮的公子,还在肚子里就这么折磨人。”
初宁问道:“大王就知道一定是公子?万一是公主呢?”
嬴政笑道:“徐福算过,你这一胎必是公子。”
好不容易熬过几月,终于不吐了,但肚子大起来后,初宁的双腿开始水肿,肚子又重,让她行动不便,偏偏夏无且又嘱咐不能总是躺着,要时常走动。初宁只得每日强撑着散步,她从未感觉如此辛苦难受,直言再也不想怀孕。
芈八子荏儿抱着她才生下第三个公子道:“第一次难免辛苦些,后面就不会这般辛苦了。”
“也难说。”靳八子雅芙道:“我怀元嫚的时候就还好,怀荣儿的时候也想王后这般受了不少罪。”
初宁皱眉道:“当时我看着雅芙这么难受,就想着太可怕了,这孩子不生也罢。”
魏七子知岐叹道:“是不容易,可是孩子生下来那么可爱,那时你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正说着,初宁母亲英嬴夫人又入宫来看望怀孕的女儿,众人行礼寒暄后便告退。
初宁让母亲坐到自己身边,她靠在母亲身上说道:“不自己做回母亲,还真不知道母亲的辛劳,怀孕真是太辛苦了。”
英嬴夫人亦心疼女儿的,但这是女人必经的道路,便安慰初宁道:“世上就没有几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但者就是女人的命,每个女人都要去走一回。”
初宁道:“怎么生孩子就是女人的命?也不是都非要生孩子不可,祖太后没有生孩子,没受这些苦,过得也好。”
“不是每个女人都想祖太后那么命好。”
初宁嘟嘴道:“反正我是再也不想生了。”
“这能由得了你?都是命。”
初宁笑道:“只要母亲帮我,就可以。”
英嬴夫人推开女儿,“马上都要自己做母亲的人了,还没个正经样!”
“我是认真的!”
英嬴夫人起身道:“你别想这么多,眼下先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要紧的。我去看看祖太后,听说她又染上风寒,这就快入冬了,祖太后若不把身子调养好,冬日里可怎么办呢?”
“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就别去了。”英嬴夫人扶住站起身的初宁道:“万一也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华阳宫里门窗紧闭,但华阳祖太后仍感觉有寒意从缝隙里吹进来,英嬴夫人来的路上又下起涔涔细雨。她步入内殿,见华阳祖太后虚弱地躺在床上,王美人阿媛正服侍在床前。
华阳祖太后见她来了,便问道:“王后怎么样了?”
英嬴夫人行礼道:“王后一切都好。”
“我这身子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只要初宁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呸呸!祖太后快别这么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殿内没有点几盏烛火,昏暗中更显悲凉,华阳祖太后摇摇头道:“近来,我老是梦见孝文王,他想我了,就想我下去陪他呢。”
英嬴夫人一惊,她摸不透祖太后的心思,便道:“可曾叫徐福来看一看。”
王美人道:“徐福来过,这话就是他对祖太后说的。”
英嬴夫人不觉有气,怒道:“这人竟如此口无遮拦,应该将他下狱!”
“无妨,他说的又没有错,那些藏在掖着的反而不好。”祖太后缓缓道:“正好,一个人活得够久了,我也想念孝文王。”
华阳祖太后回忆起年轻的时候,也曾和孝文王有过甜蜜的时光。她能成为秦国最尊贵的女人,得到的这一切权势荣华,纵然有自己的苦心经营,但也少不了孝文王的宠爱和包容。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幸运的,幸运于自己的清醒,也幸运于她得到孝文王的爱,并牢牢把握住这份爱,利用这份爱来支撑自己的野心。
入冬后不久,华阳祖太后崩,与秦孝文王合葬寿陵。
初宁得知华阳祖太后崩逝,悲痛不已,差一点动了胎气。自祖母走后,便是祖太后陪她,教她许多。宫中的规矩、为人处世、如何管束御下,无不是祖太后的悉心教导。也是她告诉自己,权势比情爱更重要。如今,指明她前行方向的宫灯熄灭,从此宫中只有她一人独自面对。
初宁对未来感到深深的恐惧,无助和孤独像冬日里的寒气无声无息地包裹侵蚀她,她开始频繁梦见祖母和楚考烈王。
祖母在梦中对她说:“如果当时你肯听我的话,现在又怎会如此艰难?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即将吞并你的母国。”
站着她身后楚考烈王道:“楚国岂会轻易被秦国所灭?”
初宁掩面哭泣,耳边又传来韩美人的声音:“我固执浅见,没有王后这般的胸襟气度,可你又在哭什么呢?”
夜深人静时,初宁哭泣着从噩梦中惊醒,心跳快如擂鼓,仿佛要跳出胸膛一样。
紫莲上前来给她擦着泪水和虚汗,“王后是又梦见她们了吗?”
“我还梦见了韩美人。”初宁说着,那种绝望和无助的感觉又萦绕在心头,祖母和楚考烈王的身影似乎就在她身边,在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注视着她。
初宁颤抖着,忽然感觉下腹坠痛,她抓紧棉被,痛苦道:“我肚子好痛,是不是要生了?”
承元殿又灯火通明起来,开始为新生命的诞生而忙碌。初宁痛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在秦王政十七年的最后一日诞下公子。
嬴政喜获麟儿,下令全国大脯,他要分享喜悦,与民同乐。各级官府接令拿出酒肉和粮食,让百姓一起围着篝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就在全国都为小公子的诞生而庆祝时,徐福却算出小公子幼年会有劫难,他立即禀告嬴政,直言不讳地建议当为公子取贱名以辟邪。
嬴政深以为意,思索良久后给小公子取名胡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