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的朋友还在等我。”
仅仅是听到要来画廊就担心忧虑的冉云卿,独自留她一人,内心肯定惶恐。
事实确实如此。
冉云卿远远看见宁若初,就小跑地奔赴过来。
动静太大怕惹了旁人不满,更怕的是弄坏了脚上的红底高跟鞋,垫着脚小心翼翼。
“你终于回来了。”她拉住宁若初的胳膊,“刚才有三个国画大师和两个书法名家,还有两个我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问我对那幅画有什么感想,我除了好看能有什么感想?”
冉云卿有些难绷,“我唯一正眼看过的国画,就是你送给我的那幅,对这些一窍不通!”
宁若初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幅画好好收着,缺钱的时候还能拿去卖。”
“我哪儿有那么穷。”冉云卿摆了摆手,拒绝,“再说了,那可是你送给我的,我怎么能卖了?”
宁若初笑了笑,带她往里走。
“我们去里面用些点心。”
“还有点心?”冉云卿意外。
主屋一侧的耳房内撤去了原有的家具,桌子零落摆放满屋,镀金掐丝珐琅餐盘呈着小巧精致的糕点。
胳膊的力道突然加重,宁若初看过去,冉云卿佝偻着身子,藏在她后面,小腿还在打颤。
“你确定我能吃这里面的东西?”
冉云卿再不识货,小叶紫檀制成的桌子还是认得出来的。
宁若初翻了翻白眼,“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带冉云卿来高端场所,简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少见多怪。
还好目前为止,她还没出什么洋相。
冉云卿:“我这种穷逼,看一眼都觉得是在侵犯那些奢侈品。”
宁若初瞥了瞥她,“有钱的只是餐桌摆设,而且点心放在这里,就是免费让人吃的。”
“你说的有道理。”冉云卿声音微颤,“但在这么奢华的环境里,我都不敢呼吸。”
宁若初:“……”
“我们还是走吧。”冉云卿转头就要离开。
大脑撞到了什么坚硬物体,晕乎乎的,又穿着六厘米高的高跟鞋,重心不稳倒在了桌子上。
她想站起来,可桌布是用柔滑的丝绸做的,一个受力不均再次摔倒,手里还抓着桌布。
物品破碎的声音响起,锋利的碎片四散,割伤了冉云卿的皮肤。
一桌点心,洋洋洒洒全落在了身上。
宁若初敏锐后退,俯视她的狼狈模样,扶额无语。
这次可真的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洋相百出了。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男生。
宁若初转过头去,就见一身中山装、留着狼尾发型的男子俯下身,伸出胳膊,让冉云卿扶着他站起来。
她穿不惯高跟鞋,脚下打滑差点摔进那堆陶瓷碎片里。
就在以为快完蛋的时候,腰下突然出现一股力,把她往前揽,猝不及防地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冉云卿整个人都懵了。
她仓惶又无措地抬头,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突兀映入脸庞。
他迎着光,似从天而降的天使,挽救她于危难之中。
被帅气多金的少爷所救,如此老套的偶像情节,冉云卿曾多次吐槽,现在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
扶着她站稳后,男人松开了手,极有分寸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歉意:“抱歉,刚才情况危急,我也是迫不得已。”
冉云卿腼腆地挽了挽鬓边发丝,羞赧地低垂着头。
“没关系,是我该谢谢你。”
她声音细微柔弱,听不太真切。
好在大厅人不多,不嘈杂,能勉强听清她说了什么,狼狈模样也没多少人看见。
冉云卿双手交握在身前,有些扭捏,颇有种小家少女的姿态。
男人微微一笑,转头对着身后的下人:“把赔款项目汇总,给这位小姐送过来。”
冉云卿的表情瞬间僵硬,呆滞了两秒,不可置信地看过去,男人却对她视若无睹,走向了一边的宁若初。
“骆夫人,我是安峻熙,安家年轻一辈中的嫡系子弟。”他自我介绍着,“祖母想与你单独谈谈,不知是否可以。”
“不止如此。”脑海里,骆舟珩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补充:“安峻熙是这一辈最优秀的子弟,也是安老夫人内定的继承人。”
听完,宁若初微微挑了挑眉,对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意外。
外界对安家的了解不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安家的继承人选拔十分严格。
不比普通豪门,继承家产运营企业继续走下去。
一旦成为安家家主,不仅要承担起数百年的基业,还要为庞大的家族谋取生存之道。
安家在外企业不多,家族支系繁多复杂,若非骆氏当年的帮扶,难以存活。
后代的不断繁衍,导致支系增多,微薄的产业无法养活这么大一个家族,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经济危机的情况。
今天的画廊,就是一个信号。
安家藏品丰富,却从不对外展出。
而在下午三点,会有一场拍卖会。
如此境况,却被现任家主内定为继承者,眼前之人必定不一般。
宁若初晃了晃神,笑:“外祖母找我,我自然是要去的。”
丑媳妇也要见外婆啊,何况是她。
“请跟我来。”安峻熙走在前面引路。
宁若初挪动脚步欲跟上,手却被人拽住。
迎上冉云卿那双可怜巴巴的眸,她轻拍安慰,示意她不会有事。
冉云卿才松开手。
走过穿廊一路往南,有一堂。
安峻熙带着宁若初进去,远远地就闻到清新馥郁的香气。
四扇的围屏让宽敞的房间变得有些拥挤,却分出了内外厅两个区域。
屏风上的图案,组成一幅蜿蜒绵长的山水画,绘声绘色。
站在面前,仿佛自己也被带入了那个意境中。
宁若初随着安峻熙绕过去。
里面,正坐着一位白发蔼然的妇人。
头发打理得精致整洁,向后挽成髻,以银镀金嵌珠双龙点翠长簪固定,镶宝石碧玺花簪装点其上。
耳边是金环镶东珠耳环,看来简洁,实则造价不菲,是被上时代皇帝视为的极品。
身穿立领斜襟蓝绿色袍子,下装是马面裙,胸前佩戴偌大的点翠嵌蓝宝石吊坠。
此刻正双目紧闭,手里捻着珊瑚十八子手串,冥想着。
面前放着青色陶瓷茶具,旁边的金猪茶宠憨态可掬。
上个世纪的历史感扑面而来,身上的装饰物无一不充满着前朝的气息,都是只有王公大族才能拥有的稀罕物。
“祖母,骆夫人来了。”安峻熙走到妇人身旁,轻轻唤了一句。
安老夫人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在她面前的宁若初。
她露出和蔼的笑容,朝她指了指面前的座位。
“坐吧。”
宁若初小心谨慎地坐下。
凑得近了,会发现茶具上细致的样纹,朦朦胧胧的,像是氤氲着江南烟雨烧制而成。
安老夫人侧眸,“峻熙,我要和骆夫人单独谈谈,你先出去等着吧。”
宁若初抬眸,看着她。
遇到的安家人,对她无一不是用“骆夫人”这个称呼,哪怕是身为长辈的安老夫人。
听到门扇闭合的声音,安老夫人满含担忧的眼神扫过来,关切又像是喟叹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对于这个话题,宁若初早就得心应手。
她只是轻轻哽咽了一下,就有泪水盈上眼眶。
“阿珩这么看重我,我苦点累点也是应该的。”
如此模样,真像是一个感激丈夫付出,不惜用一生补偿的贤惠妻子形象。
棉花娃娃里,骆舟珩虚无的眼球微微上扬,腹诽:这女人又开始装了。
楚楚可怜的模样,偏能惹人垂怜,安老夫人亦是如此。
她拉过宁若初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声安慰着。
“若是有什么需要或者是问题,尽管来安家找我,或是打个电话。”
同为家族掌权人,她清楚这条路有多么不容易。
安老夫人拿出手机,拨弄一番后,给宁若初展示她的电话号码。
宁若初默默记好。
安老夫人把手机收回来,“我对骆家的局势不是很了解,但两家毕竟是姻亲,一些内部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
“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当个忠告听了便是,切莫在外胡言。”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表面上看,你的那些叔伯以骆家大伯领头,但其余两个没一个简单的,你千万要小心。”
宁若初一怔,错愕地抬起头。
嫁给骆舟珩后,她的调查重点全部在他的身份上,对骆家的了解确实没有多少。
骆家大伯野心勃勃,骆家三叔能力尚浅,骆家四叔不参与家族争斗。
后两者在骆家大伯的威严之下,宁若初也将重心放在了他身上。
毕竟在骆舟珩的权利分支中,骆家不过很小的一脉。
刚才这番话,的确有些颠覆她的认知。
“十五年前,舟珩父母去世,骆家虽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作为他的外祖母,骆老爷子给了我调查的权力。尽管种种事项表明,当年的事故是一场意外,就连骆家也承认了,我还是从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骆舟珩的父母,是车祸而亡,在交通路口,与一辆大货车相撞。
当时几次上庭诉讼,对方都承认是赶时间闯红灯造成。
安老夫人却说:“我细心查过肇事人家庭的账户,发现有一笔巨款辗转多个海外账户汇入他们名下,以骆家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到,其中必定是有什么隐情。”
她声音逐渐沉重,一字一顿仿佛要将每个字烙印在宁若初的心里。
宁若初很意外,做出一副惶恐的表情。
“您的意思是,阿珩父母的去世,与叔伯有关系。”
质问的同时,也在询问棉花娃娃里的灵魂。
安老夫人重重点了下头,“尽管不愿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她再次握住宁若初的手,告诫:“骆家内部的争端,远比你我想象的恐怖。若是把控不住,便及时放手,舟珩这一脉,已经闹出不少人命了。”
骆舟珩父母还在世的时候,骆老爷子很看好他们。
去世后着重培养骆舟珩,悉心保护让他顺利登上高位,仍落了个惨淡下场。
细思极恐。
更让人觉得后怕的,是骆舟珩的回复:“我也是从外祖母这里知道的。”
也就是说,骆家内部有人一手遮天,截断了消息获取的来源。
能够蒙蔽华夏最强的商业帝国,难以想象那人的实力有多大!
宁若初内心,罕见地出现了恐慌的情绪,但同时,又很兴奋。
商界的事情,她并不上心,只当是获取经济的来源。
如今知道骆家内部局势如此复杂,倒让她燃起了几分激动。
表面却装得十分不安。
安老夫人也是听过这个外孙媳妇的名声的,乖巧柔弱,有骆舟珩的保护才在京城有了一席之地。
这些事情,本不该跟她说,可她如今是掌权人,必须要知道。
安老夫人不看好宁若初,但她信任骆舟珩。
骆家潜在威胁,他最清楚,必然不可能轻易把集团交给一个没有才能实干的花瓶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舟珩那孩子一向有远见,既然早早写下了遗嘱让你继承家产,就肯定做好了预防措施。”
安老夫人缓缓道,“我这么说不是在安慰你,只是想要告诉你,无论舟珩是否在世,他都是你最大的依靠。”
宁若初垂下眼睫,抓着棉花娃娃的手紧了紧。
在华夏,被父母厌弃的她一无所有,是骆舟珩给了生路。
安老夫人对她不了解,这句话却是没说错。
她微微点头,落寞和惊恐的情绪还没过去,声音怯懦却又带着几分温情:“我明白。”
“苦闷之际,多看看舟珩留给你的东西。”安老夫人提醒,“他肯定会留下什么。”
宁若初瓮声应着,思绪却跑到了棉花娃娃里。
“你的外祖母还挺了解你。”她调侃。
掌握骆舟珩的行踪动向并不容易,宁若初做到了。
却从未有和安家相关的记录。
“她不只这么跟你说。”骆舟珩淡淡道,“爷爷去世后不久,她就找到了我,留下了她的手机号。”
给号码时的那句话,安老夫人也对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