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怒吼了出来:“宁若初,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她眼前虚晃,有一瞬间的晕眩,脚下不稳,手下意识撑到桌子上。
宁听莲赶忙站起身,扶着宁夫人,蔓延地看向宁若初:“姐姐,你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她可是我们的妈啊。”
宁若初冷笑着:“三岁把我弄丢在路边,强迫着把我带回来,多次让我在院子里过夜,还一直强调要把我赶出去……”
她顿了顿,勾起的唇角带着讽意,重重点了几下头。
“的确是我的好妈妈。”
过往的不堪抖了出来,宁若初心底泛着酸涩,无限上涌。
三岁的孩子,记忆是模糊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
她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下长大,强迫学习各种东西,只是为了能够活下来,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
他们都说,她心智强大,让人惊讶。
只有宁若初明白,她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固执,对亲生父母的固执。
在三年前,彻底被粉碎。
明明是自己做过的事情,可被别人说出来,像是当面打了她一巴掌。
宁夫人怒火熊烧:“你以为我想吗?你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
宁向晨忍无可忍,重重地拍着桌子,站起来。
“宁若初,当年你走丢,我们费尽心力想要寻找你,你妈妈甚至为此患上了精神疾病。收养了小莲后,才开始好转。你容不下小莲也就罢了,怎么能这么对你妈妈、对我说话?!”
宁若初面容渐冷,被气笑了。
当年的事情,本来就是他们父母不负责。
原属于她的一切被抢走,反而要对这双没有任何愧疚之情的父母感激?
宁若初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身子向后仰,一双盈盈杏眸水花弥漫,声音出奇地冷静:“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这破碎的人生?”
餐厅里的氛围越来越压抑,端着餐盘要上菜的佣人挤在门口,畏畏缩缩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宁夫人被气得不轻,随时随地都能晕过去。
宁向晨看着稳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宁若初,顿时感觉颜面无存。
他虽在公司忙碌,对家庭关心不多。
可自从将宁若初带回来后,她一直活在自己的掌控中。
如今脱离,让宁向晨十分不满,头脑发热。
“你的人生已经这样了,还想让我们怎么办?”他怒吼,“宁若初,别以为嫁给了骆舟珩,你就能凌驾在我之上!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有这场婚姻!!”
这样的转折,是宁听莲怎么也没想到的。
明明一开始商量好,要用这顿晚饭,让宁若初偏向家人,为宁家带来更高的利益。
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宁听莲怔怔看向宁若初,她仍旧坐在椅子上,平淡而漠然的眸静静觑着他们。
这样一番令人崩溃的话落下,在她身上却是不痛不痒,就那么坐着,处变不惊。
宁听莲差点认不出眼前人是谁。
她晃了晃神,小声地劝着:“姐姐,你就跟爸妈道个歉吧。”
宁若初无动于衷。
宁听莲咬下红唇,再次:“爸妈是说话有些严重,可作为晚辈,你的语气也太冲了。”
宁若初理都没理她,侧首,对着宁向晨。
“既然能让女儿嫁给骆舟珩,为什么拿不到骆氏的合作?”
这句话,完美地踩在了宁向晨的雷点上。
他愤怒地随手拿起手边的杯子,朝宁若初砸过去。
宁若初早有预料,迅速躲避。
玻璃重击在椅子上,物品碎裂的声音响起。
里面还有水,温热的水在椅子和地上映下大片水渍,也浸湿了宁若初的衣裙。
锋利的碎片四散,哪怕是立刻后退的宁若初,也让那纤嫩白皙的手处多了几道割痕,染上了红,好似梅花落雪。
宁向晨呼吸急促,怒指:“你真反了天了!别以为嫁了人,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宁若初轻哼一声,“我当然不这么认为,你可是我的父亲,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在她看来,这些不过都是笑话。
宁若初拿起手机,“既然我亲爱的‘父母’不欢迎我,那我只好走了。”
她语气加重,听来嘲讽意味十足。
“逆女!”宁向晨对着她的背影大喊着,巴不得永远看不见这个女儿。
宁夫人精神涣散,对周围环境的接收能力下降。
宁听莲静静看着宁若初离去,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但她很清楚一件事——宁若初不能走。
她忙跑过去跟上,在宁若初拉开别墅门的那一刻,拽住她的手腕。
“姐姐,你别生气,爸妈他们只是……”
宁听莲顿住了,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让下人们忽视宁若初,确实是她的意思。
还在快要晚宴的时间,拉着宁夫人跟自己一起弹琴,不过是想让她看清楚她们之间的区别。
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根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可为什么,宁听莲总是感觉,这个计划,在一开始就被打乱了。
宁若初转头,黑色的眸子沉黑冷厉,看得宁听莲心头一悸。
“宁小姐,请问这样你满意了吗?”她哽了一下,眼眶迅速弥漫水雾,“让我和亲生父母反目,你扮演乖女儿的角色,获取他们的怜爱。”
宁听莲晃了晃神。
“姐姐……”
想开口解释,宁若初却蛮横地甩开了她的手,夺门而去。
宁听莲呆呆地愣在原地,遥望着她逐渐模糊的背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彻底改变了……
夜月接过:“我会转交的。”
“网上的那些言论,先不要让夫人知道了。”
昨晚知道宁若初被赶出来的消息后,凌川就让人找到媒体,还特意调出了那座别墅区的监控,称宁家关系浅淡,骆夫人痛哭离开。
作为当今热点,有关骆氏和宁若初的事情流量居高不下。
而宁家,为了应对舆论,竟然倒打一耙,说宁若初不知感恩。
加上原有的名声,就算凌川有心压热度,也会引人猜忌。
互联网容易误导大众,却不证明所有人都是傻子。
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也有人顺着宁家的言论猜测。
如此做,会给豪门圈传递宁家与骆氏当今掌舵人不和的信息,避免与宁家合作。
同时,也会再次对宁若初的名声产生影响。
夜月声音冷冷:“我不会说。”
但宁若初会不会看到,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
卧室里,宁若初靠在床上,双腿屈起,垫着平板,在翻微博。
骆舟珩就在怀里,和她一起看。
“父母恨孩子,正常吗?”宁若初手指划着屏幕,一双杏眼平静得诡异,语气也是极淡。
骆舟珩沉默了。
良久没得到回应,宁若初自嘲地笑了笑。
“你也意外,是不是?”
骆舟珩的童年并不好了
自幼父母双亡,在骆老爷子身边长大,成为他最宠爱的孙子。
叔伯们感到危机,处处打压。
成年后便在公司担任要职,经受了许多猜忌和恶意构陷。
骆老爷子无可奈何,把他送到了国外,一直到24岁才回来。
而那时,爷爷已经身患重病,骆氏被骆家大伯把持,三房争得不可开交。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骆老爷子让骆舟珩继承骆氏,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
但他坚持下来了,不但调和了内部矛盾,还让财团蒸蒸日上。
当然,他的功绩和厉害之处也不止于此,不然也不会成为宁若初最佩服的人,尤其是在知道他的其他势力之后。
房门被扣响,宁若初眸中有浅光掠过,动作迅速地把平板压在枕头下面,蜷缩在床上,棉花娃娃被紧紧抱在了怀里。
夜月进来,就看见宁若初颓丧的样子。
她眸光黯了黯,径直走去。
来到床前,嗓音不咸不淡:“夫人,凌秘书刚刚过来了。”
床上的人有了反应。
撑起身子的手剧烈颤抖着,费了好大劲儿才翻过身,眼角有水渍浸染,盈盈动人地杏眸波光潋滟,破碎又脆弱。
她虚弱无力地靠在床上,单薄的身体好像随时都能倒过去。
夜月却只是看着,没有丝毫举措。
“是不是……”宁若初声音暗哑,有些发不出声。
她咳了几下,才使话语听来清晰一些。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目睹她作戏的骆舟珩惊呆了。
万万没想到,宁若初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哪怕是擅于探查人心的他,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对。
宁若初营造的人设不仅十分有感染力,还能以挑起同情的方法,让人们将重心放在她所经历的苦难上,从而忽略个人表现。
她的伪装,样样无可挑剔。
小心谨慎,有些与自己无关,但是有所涉及的事情,也会怪到自己头上。
甚至是骆舟珩亲自请来的心理医生也说,宁若初因小时候的环境造就重度自卑,是典型的高敏感人群。
若说心理疾病,宁若初表现出来的,比宁听莲还要严重几分。
“不,凌秘书只是过来送邀请函。”夜月上前,把信封放到床头柜上,“安家送来的,想请你去参加画廊。”
宁若初佯装叹了口气,问她:“安家?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回到宁家,她接触上流社会的机会很少。
对安家的了解,也是调查骆舟珩时才知道的。
“安家一向低调,你不知道也正常。”夜月解释,“上个世纪,骆氏对安家有恩。后来安家隐于大众视线,外界对他们的了解不多。近五十年来,骆氏与安家的主要人员都有着密切的交往,先生的母亲就是安家人。”
宁若初抿着唇,表情很犹豫。
方才脸对着床被压迫呼吸的她,气息有些许不稳,粗喘着。
俄顷,深深呼了一口气,回应:“我会去的。”
语气有些别扭,听来不情愿。
夜月停在原地觑了她两眼,才离开。
注视着门被关上,宁若初拿过信封,拆开浏览着。
“公婆没见过,外婆却是见上了。”她吐槽着。
骆舟珩的外婆安老夫人如今健在。
嫁过来两年,除了偶尔回骆家,宁若初还从未见过骆舟珩的其他亲人。
棉花娃娃里的灵魂静默了。
……
一直到周末,宁若初的心情也没完全调适过来。
陈管家请了不少次心理医生,可被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厌弃,任谁都不好受。
他担心宁若初这几天没怎么吃饭,身体出问题,便提议让冉云卿也去。
听到消息的冉云卿惶恐:那么高雅的地方,是我这种屌丝能去的?
为了能配得上那个地方,她还专门给宁若初发信息,问能不能穿她赔给她的衣服去。
宁若初回复:【佣人们根本不知道我有什么衣服,你穿出来不会被发现。】
冉云卿握紧手机,咬牙。
被朋友太了解也不是一件好事。
……
近五十年来,安家与外界的交往屈指可数。
族内子弟没有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晚宴、舞会等更是从未举办过。
若非安氏官府影响力在外,旁人怕是早就忘了这样一个大家族的存在。
这次的画廊,可谓是破天荒头一次。
安氏有着十分深厚的历史底蕴,名画古董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不少珍稀文献。
无数豪门名家费尽心思,甚至是豪掷万金,只想过来瞻仰一番,他们却只邀请了一些内部人员以及对国画有贡献的画家。
而宁若初,则属于前者。
冉云卿第一次出席这种大场合,手心全是汗,小心翼翼地拎着宁若初给她的名贵包包,没走两步就要看看脚上的红底高跟鞋。
她微微点头,落寞和惊恐的情绪还没过去,声音怯懦却又带着几分温情:“我明白。”
“苦闷之际,多看看舟珩留给你的东西。”安老夫人提醒,“他肯定会留下什么。”
宁若初瓮声应着,思绪却跑到了棉花娃娃里。
“你的外祖母还挺了解你。”她调侃。
掌握骆舟珩的行踪动向并不容易,但她做到了。
却从未有和安家相关的记录。
“她不只这么跟你说。”骆舟珩淡淡道,“爷爷去世后不久,她就找到了我,留下了她的手机号。”
给号码时的那句话,安老夫人也对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