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笙闲自瞧不见起,这屋里就没点过灯,人也愈发的懒惰了,连门也不大出一个,现下明明比在京时更加自由。
以前是想去哪里都不能去,现在是哪都能去了却不愿意去,好似失了魂似的,不是随意的翻阅以前整理过的书卷,就是对着屋里的棋局发呆。
不仅如此,公子有时兴致来了,还要在屋里煮上一盏茶,他最喜欢的祁门红茶,煮茶也就罢了。
他还非得看着这茶煮过了,听着茶水‘咕咚’冒泡的声音,再到这味道变苦了再喝。
旁人或许不晓得其来历,但翰志身为他的近侍,却晓得那残局从何而来,不禁让他想起当年的事。
约莫七年前,也是初春的时节,公子身为帝师,日日都需入宫授课,那时的陛下尚且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小孩天性就是贪玩,皇室之中又只有三位小主子,殇奕公子不服管教,从不专心受教,读书理政处事不过应付罢了。
有了带头的那人在,剩下的两个公主嘛?自是坐不住的,也听不进去的。
那个时候,一到晚些,各个都没了心思,简直不成样子。公子那时虽为授课先生,但到底年岁并不大,便也不做强求,允了她们晚些可不授课。
但他也有个条件,若想他不授课,便留一人同他对弈,不论输赢皆可自由来去。
那时,自愿留下与公子对弈的怕也就只有陛下了,远安公主那时尚且年幼胆小,学堂之上不答话,下学之后也溜得快。
如此一来,便也只剩闻笙闲与云妡柔他两人对弈。她那时年岁尚小,博弈期间,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下得漫不经心。
庭中微凉,那日她松松挽了个小盘髻,以一支碧玉簪绾住,边下棋仍与侍女闲聊。
往日一样觉得无趣,她总是懒洋洋的,让鎏织在旁边坐了,自己依旧漫不经心,轻摇纨扇,与先生对弈。
棋盘旁边小灶上煮着茶水,是帝师最喜的祁门红茶,往日对弈结束总要品上一壶的。
她的技艺原本也不错,但应对先生还是显得较为吃力,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似是耐心被用完了,便往往会悠然侧身捂着眼睛闪躲。
好似知晓自己下不过,没有兴致再下了,而头上碧玉簪则随着她的动作,不时轻晃悠着碰撞起来,发出一阵阵清脆响声。
终于云妡柔招架不住,向闻笙闲投去求饶的目光,恼怒般的扔了棋子,怒冲冲地问道:“帝师为何日日都要留人对弈?!莫不是想打击我才这样的?!”
闻笙闲对着她笑笑,将手中棋子丢尽棋篓里,然后抬眼看了看她怒气的表情,似是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子息缘薄,几个皇子公主相继夭折病逝,仅剩一支旁支宗室远在玢州。自是对三位殿下多有爱护!!”
“所以呢?!”你就是这么爱护的?!爱护到打击十岁女孩的自信心?!云妡柔瞪了他一眼,大致就是这么想的,道:“帝师就如此为难我,不怕父皇怪罪!?”
那时,年仅十九的闻笙闲顿时笑出声来:“所以臣身为帝师,不能提前偷跑出宫,免得陛下责怪臣擅离职守,只得劳烦诸位殿下与臣对弈,以此来消磨时光。”
他可真是会忙里偷闲,摸鱼打诨,借此机会留一人‘教导’,这样既不会让三位殿下因授课太久厌烦,也不会让陛下觉得他未曾用心教导。
“可是有没有可能……留下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呢!?”云妡柔言语间似有不悦,顺势把棋盘上的一抹。
“那只能说是殿下愿意迁就臣罢了!!臣在此谢过殿下了!”闻笙闲不禁大笑,似是并未在意棋盘。
“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呀!?”云妡柔很严肃的对着对面的闻笙闲说着,叫人难以捉摸她是何想法。
“殿下若不愿,为何要留呢?!”闻笙闲这话说着,也一并观察着她的脸色,不自觉的起身道:“殿下既然不肯,那臣去领罪受罚就是了。”
“你!!帝师,你瞧那茶水沸腾了的!!”云妡柔似是看着那壶茶水,眸光一亮,然后笑吟吟地对着闻笙闲道:“帝师的茶水再煮就要煮过了!!”
闻笙闲一时也被转移了注意,慌忙间提起茶壶来,也顾不得烫不烫了。而在他没瞧见的地方,云妡柔表面上关心着他,手指却正指着棋盘,在拼命的地给鎏织使眼色。
一旁的鎏织会意,‘慌忙’之间衣袖扫过,棋盘中的黑白子搅和在一处,东倒西歪,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狼狈的场地被打扫干净了,闻笙闲心中不免可惜,只摇头叹息着说道:“好端端的这壶茶煮过了头,味道定是不好了!!”
“哎呀!!这……真是可惜了,这好好的一局棋却也被搅乱了,怕是不能下完了。”
此时,云妡柔这才故作惊讶,瞄着那被搅乱的棋局,面色甚是遗憾,暗地里捂嘴偷笑,得意的窃喜。
闻笙闲倒是未形于色,面色平静的告诉她:“噢!无妨,不打紧。臣记得刚刚的布局,一一复原就是了。”
于是,在云妡柔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闻笙闲修长的手指逐一提子,不疾不徐的将扰乱的棋子复原。
那时的云妡柔苦死无策,只好耍赖,伸手将棋桌上的某颗棋子落到另一处:“不对,这个应该在这里……帝师记错了。”
闻笙闲挑眉一笑,又移了回去,接着戏谑的又道:“是这里没错,臣不会欺负殿下。”
“不对不对!帝师你欺负人,明明我说的才对!!”云妡柔一把摁住他的手,硬生生夺回棋子,搁在她先前放得位置。
闻笙闲似是一时兴起,也去夺她那手中的棋子,惹得云妡柔一阵乱喊,伸出双手在棋盘上乱晃,场面又是一顿混乱。
神思飘忽,如梦初醒,直到翰志抱着一堆书卷出了屋子,听着翰逸一声低声呼喊:“公子有在屋中待了许久,好些日子不出门了,这可怎么得了?”
“去信给老爷夫人吧!我且先去将东西给陛下送去,照顾好公子就是了。”
翰志无奈的摇摇头,想了想这个时候,能劝得了公子的只有远在临州的老爷夫人了。
……
夜幕渐退,黎明破晓,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但仍带有一丝初春的凉意。今天,民间的人们纷纷聚集在江边,将永昌水手的旗帜高高悬挂在船帆之上。
数以百计的船只聚集在碧溪江岸,自破晓之时而出,连着天边白云蓝天,形成了一幅壮观无比的画面,这种景象极为罕见,令世人瞩目。
这是李家水军回归的阵仗,引起了百姓们的极大兴趣。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船只,驻足观看并热烈地讨论起来。
一时间,江面上变得热闹非凡,充满了嘈杂的声音和人头攒动的景象,仿佛整个江面都沸腾了起来。
五个似是外地而来的游客第一次见这阵仗,不免被其所惊讶,睁大双眼瞧着,问道:“船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江上聚集了这么多人!?”
“嘿呀,几位是外地来的吧?!这是李家水军回京了,据说李老将军携儿子回京了。”
江中鱼老将船微微靠边,手中的船桨划过江面留下阵阵波浪,站在船上抬眼眺望,脸上带着安逸的笑。
看着自家船上的几个年轻人,鱼老和善的笑着介绍这场面,这种场面平头老百姓确实少见。
“是呀老伯,我们从玢州来的,第一次进京来。听闻李老将军是从沂州归来的,那地方可是贫苦的地呀!!”
一个裹着头巾的年轻女子笑着说着,纤细的手指扫过水面,似是没见过这碧溪江。
“可不是嘛?!阐文帝几次出兵征讨南越,不顾百姓意愿征兵,谁家还没有几个年轻人军中呀!!好在李家治军严谨,爱惜百姓,这才能减少伤员。”
鱼老越说越起劲,手中持着船桨坐下,坐在船头看着这场景,言语之间尽显身为百姓的欣喜。
对他们来讲,少些战争,多些平静,儿子能回家来,一家人平安到老,捕捕鱼划划船,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这些年,也多亏了李老将军坐镇沂州,南越这才不能进犯永昌,他们才能有一时的安稳。
若是三年间,阐文帝不曾折腾就更好了,他们这些江边鱼老都盼望着和平,享受天伦之乐。
“那……女帝呢?听说女帝登基不到一年,处理政事比起那阐文帝如何?!”
“女帝呀?!”鱼老摸了摸胡子,思忖了片刻道:“女帝登基时间尚短,但老朽瞅着呀?!比那荒唐的阐文帝靠谱,至少是个有仁心主!!”
“这样啊!?”看来他知晓的并不多,那女子默默的应了一声,任由清凉的江水自手心流过,湿哒哒的滴落着晶莹的水滴,透过阳光甚是好看。
“哎?你们打听女帝处政作甚?!”鱼老似是察觉奇怪,回头侧身又瞧了瞧船舱那侧的五人,蹙着眉头细细打量。
“咳咳咳……老伯勿怪,我们……小妹好奇心罢了,况且我们自玢州来,我们也怕女帝行事不当伤己亲人。”
这次回答的是那女子身侧的人,那人看着是有些年轻,两颗虎牙看着有些锋利,整个人身上有种自信肆意的感觉。
“噢噢!”鱼老应了声不再多言,但到底是多看了几眼,这一行人虽然看着打扮低调,仍是有些亮眼了些。
只见那宽阔的江面之上,战鼓之声如雷贯耳,震得江水都似乎要沸腾起来了。无数艘战船交错着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船阵。
每一艘船上都飘扬着鲜艳的旗帜,士兵们身着整齐的铠甲,手持锋利的兵器,站在船头,威风凛凛地望着前方。
那些鼓手们则奋力地敲打着战鼓,节奏明快有力,整个场面气势恢宏,令人热血沸腾。
遥遥望去,只见李老将军身着一袭戎装,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他那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令人不禁感叹:“这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啊!”
当船靠岸时,李老将军率先下了船,明明已经是近六十的人了,他竟仍能步履稳健,每一步都带着将军特有的气势。
他恭敬地走到云妡柔面前,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官礼,朗声说道:“老臣参见女帝!”声音洪亮,回荡在整个码头上空,带动着他身后的几千将士纷纷行礼。
云妡柔微微一笑,连忙扶起李老将军,亲切地说:“李老将军快快请起,一路辛苦了,朕在宫中设宴为老将军接风洗尘!”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位老将军的敬重之情。
此时的云妡柔身穿一袭正红宫装,华丽而庄重。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冕冠,璀璨的珠宝镶嵌其中,面容亦是美丽而威严,眼神中透着睿智和决断力。
李老将军站起身来,微笑着向云妡柔拱手行礼,表示感谢。他身后跟着一群家人,他们也纷纷向云妡柔行礼问候。
云妡柔与李老将军寒暄了几句后,便邀请他们一同前往皇宫,她一早便着人设了宴。
“父亲,二哥,听说大嫂嫂和小外甥也回来了!?”李喑晚迫不及待地跑到二哥身侧,压低了声音问着。
呃……?这周围毕竟是挺安静的,李喑晚这大大咧咧的动作,可是让周围几个习武的人全都听见了。
“臣教女无方……”说着,这李老将军又要跪了,许是当时阐文帝留下的阴影太大,让他不免觉得云妡柔也是那样。
“老将军不必紧张,朕并非阐文帝,李喑晚乃朕闺中密友,朕允她肆意行事,诸位也不必拘着了。”
云妡柔只一句话示意其安心,当初她逼宫之时,三十万大军有半数借的李家军,自是要感谢李家的:“朕还要感谢李家相助之恩,与李喑晚也是少年情谊,朕自是不会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