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晏没立马说话。
他忍不住想起了姜海晏牺牲的前一晚。
卡车车厢里,姜海晏坐在他旁边,笑得露出了十几颗大白牙。
他说,团长,我媳妇儿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
我们这次任务,一定要圆满完成!
等我孩子出生,我要告诉他,他爸爸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是畏手畏脚的鳖孙!
他性子冷,表情鲜有什么起伏。
但那晚,听了姜海晏这话,他还是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只是他没想到,前一晚还笑得明朗灿烂的姜海晏,第二天就浑身是血地倒在了他身旁。
姜海晏生命的最后一瞬,用力抓住他的手,说,团长,我好像见不到我媳妇儿了。
我好像,也等不到我孩子喊我一声爸爸了。
团长,我和念念,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我走之后,她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会……会特别辛苦。
如果可以,团长你帮帮她……
陆今晏用力握住战友的手,郑重点头。
他对战友承诺过,会帮着照顾唐念念母子。
他陆今晏,一诺千金。
他不会违背对战友的承诺,可他也不可能因为唐念念认定他是姜海晏,便辜负宋棠,做了唐念念的丈夫。
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唐念念再次抓过来的手,抬脚走到宋棠身旁,用力握住她的手。
“唐念念,我向姜海晏承诺过,会帮着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宋宋是我对象,我与她以后是一体,你有需要,我俩都会帮你。”
“但我不是姜海晏,我与你不可能在一起。”
“老公,你果真不要我了……”
唐念念如遭雷劈。
她浓密、鸦黑的睫毛,沾上了泪珠,颤巍巍动着。
她倔强地抬起下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可随着她睫毛轻颤,还是有泪珠滚落。
她又努力想扬起一抹笑。
只是她心里太疼太疼了,她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她就那么看着陆今晏,又哭又笑,“老公,你如果变心了,其实不用找这么多借口搪塞我。”
“我……我可以离开的。”
“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阻挠你追寻新的幸福。”
她的身体,痛苦地颤栗着。
她扶住了院子里的石桌,身体依旧摇摇欲坠。
她漂亮、娇美的小脸上,也布满了泪痕。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想让自己看上去坦然、潇洒一些,终究,声音中还是染上了明显的沙哑与哽咽。
“宋……宋同志,我老公真的很喜欢你,他不要我了。”
“我很爱我老公,我希望他能开心、幸福。”
“如果只有你在一起,他才能开心,我会成全你们的。”
“以后,你好好照顾他。”
“我老公不爱吃蒜,也不吃香菜。”
“他每次吃花生,都会不舒服。”
“他也不能吃鱼虾,今年年初,我买了条鱼,结果他吃了几口,身上起了好多红疹子。”
“他这个人,大大咧咧、憨憨傻傻的,不会照顾自己,宋同志,你和他在一起后,多体贴一下他。”
“我……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们。”
“我祝福……祝福你们早生贵子、白头……白头偕老……”
说完这些话,唐念念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艰难地转身,跌跌撞撞往院子外面走去。
“小游,你去送送她!”
林荷也不知道唐念念是真的脑子出现了问题,还是装的。
但她现在怀着孕,她肯定不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还是打发了陆少游去送她。
陆少游、陆煜都希望唐念念以后别再来他们陆家,他俩连忙抬脚上前,想平安把她送回家。
“你们不用管我……”
唐念念面如死灰。
她颤着指尖捂住依旧平坦的小腹,“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再也不会打扰了……”
“再也……”
她身体颤得越来越厉害。
林荷、宋棠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她俩连忙上前,试图扶住她。
只是,她俩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俩冲过去的时候,唐念念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秦秀枝昨晚在沈家待了很久,回来有些晚,睡得特别沉。
院子里闹腾了有一阵子后,她和宋从戎才收拾好,走到了院子里。
“她裙子上有血!她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秦秀枝连忙帮着林荷、宋棠把唐念念扶起来。
“咱们快送她去医院!”
秦秀枝的确是医生。
但术业有专攻。
她是外科医生,对妇产科的一些事,并不擅长。
她没自告奋勇给唐念念处理,还是和宋棠、林荷一起把她扶上车,送她去了医院。
宋从戎也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他那张冷肃的脸,黑得好似要吃人。
他出来的有些晚,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只是隐约听到唐念念喊陆今晏老公。
而刚刚妻子说,唐念念可能怀孕了……
他自然觉得,这是陆今晏水性杨花,在外面惹的风流债。
他感情专一,对秦秀枝一往情深,他也觉得,男人、女人都该对感情忠贞。
他最讨厌有些男人,在外面搞那些歪门邪道。
宋祁是他亲儿子,昨晚他做出了那种事,他都恨不能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这一次,陆今晏左右摇摆,辜负了他的女儿,他肯定不会继续让他们在一起!
当时情急,他没自己开车,直接和陆少游、陆首长一起上了陆煜的车。
关上车门后,他就寒着脸冷哼出声,“小晏这孩子,太不像话!搞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还想娶我女儿……他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之前宋从戎有些拎不清,陆少游挺生气的。
但他毕竟是宋棠的父亲,若他不同意她嫁进宋家,也是一大阻碍,陆少游肯定不希望他误会。
他连忙解释,“我大哥没搞大别人肚子!”
“唐念念是姜营长的遗孀。姜营长去世后,她受刺激了,思维混乱,她认定我大哥就是姜营长。”
“方才我大哥说她认错人了,我们也帮着解释,说我大哥和棠棠才是一对。”
“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昏倒了……”
听到不是陆今晏在外面搞歪门邪道,宋从戎面色总算是缓和了几分。
只是,很快,他面色又变得格外凝重。
他也是军人,知道战友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多珍贵。
若唐念念无法清醒,一直认定陆今晏就是她的丈夫,陆今晏不可能决绝地跟她斩断来往。
更难缠的是,唐念念肚子里的,是姜营长唯一的血脉。
姜营长是英雄,上面肯定希望,能护住他唯一的血脉。
唐念念肚子里的孩子,至真至贵,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而刚刚,陆今晏不愿意接受她,她深受打击,昏倒、见红。
接下来他们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刺激她。
若因为他们的刺激,唐念念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他们就是害死英雄血脉的凶手,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只怕,为了让唐念念安心生下孩子,上面不会批准陆今晏的结婚申请。
甚至,上面会让陆今晏娶唐念念。
二十多年前,宋从戎一位战友牺牲后,他们当时的营长,为了战友的妻子、儿女不被说闲话,他就娶了战友的遗孀。
他结婚后,没要孩子,而是半生都在照顾战友的妻子、儿女,是为一段佳话。
说实话,若陆今晏娶了唐念念,承担起照顾战友妻儿的责任,他会收获好名声,前程更是一片锦绣。
可若他执意不娶唐念念,尤其是唐念念肚子里的孩子出现什么闪失……
只怕他会前程尽毁!
陆首长心如明镜,看到宋从戎这副面色凝重的模样,他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也没想到唐念念脑子会出现这种问题。
他更明白,陆今晏执意与她划清界限的后果。
他希望大孙子能一路锦绣,保家卫国,也承担起陆家的荣耀与责任。
可他更希望,大孙子能遵从本心。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如果为了前程,连心爱的姑娘都要辜负、舍弃,那算什么男人!
他重重叹息一声,还是笃定无比地对宋从戎说道,“小宋啊,你放心,小晏绝不会辜负棠棠!”
“若他敢欺负棠棠,我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宋从戎知道,陆家人品行端正、言出必行。
听了陆首长这话,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唐念念的身份太过特殊,他还是担心女儿会受委屈。
但愿,唐念念能早日彻底清醒,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平平安安,那样,陆今晏和女儿的婚事,才能顺利……
——
一进医院,唐念念就被推进了急救室。
万幸,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
但她出现了流产的先兆。
医生反复嘱托陆今晏等人,得好好照顾她,她现在的情况,不容许经受任何的刺激。
唐念念还没醒来。
确定她情况已经稳定后,陆首长、陆守疆等长辈就都回去了。
接到医院这边的消息后,顾时序、高见川也赶了过来。
看到宋棠也在病房,顾时序眸中不由得浮现出几分不忍心。
沉默片刻,他还是如实对陆今晏说道,“团长,你的结婚申请,被师长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