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忆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周围的热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此刻的他只觉百般无聊,而旁边的吏部侍郎却已然喝得酩酊大醉。
吏部侍郎面色通红,眼神迷离,舌头也大了起来,开始絮絮叨叨地向郑长忆诉苦,话语中满是疲惫与辛酸。“郑大人啊,你可不知道,在南疆那日子过得有多艰难。打到最后,整个铜州那是一点粮草吃食都没有了。我们四处去借粮,可怎么都借不来啊。”
“唉,有的人等着等着就饿死了,真是可怜呐。哎!郑长忆!你知道为什么冯校尉没来宴席庆功吗?”
郑长忆轻轻摇头。
“因为他把粮食都分给百姓,自己饿死了哈哈哈……”吏部侍郎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声音嘶哑,看着郑长忆:“我们即刻就把他的尸首烧了,因为百姓会吃死人……不吃,就会饿死。”
“那些不愿意吃人的百姓,实在是没办法了,把树皮都给啃完了。然后就那么守在树下等,眼巴巴地等着柳树发新芽,盼着地上能快点长出新草来。有命大没饿死的,等到了春风吹进南疆,便迫不及待地跑出来,直接趴在地上啃食草地……你知道吗?不,你不知道……你命好,赶在挨饿前被送回来了,没跟我们一块儿吃树皮……”
郑长忆听着吏部侍郎的话,心中一片酸楚。他知道侍郎所在的涯城都是如此惨状,那惠城肯定更甚。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而对于太子他们究竟是如何渡过难关大胜而归的,他更是充满了疑惑。
他本想接着询问吏部侍郎更多的情况,可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忙不迭地走了过来。
小太监微微躬身,神色恭敬地说道:“郑大人,陛下叫您过去呢。”
郑长忆闻言,连忙起身,心中满是诧异,下意识地问道:“这个时候吗?”
小太监连忙回答道:“似乎是要与您商议太子日后功课的事。”
此时,吏部侍郎喝得晕头晕脑,听到他们的对话,大着嘴巴问道:“啊?郑长忆你要去教太子了?”
郑长忆忙皱眉,用眼神示意吏部侍郎的侍从,让他赶紧制止吏部侍郎继续说这些话。跟着太监匆匆向暖阁走去。
郑长忆跟在太监身后,穿过长长的宫墙连廊。那连廊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寂静而肃穆。太监在暖阁门前停下,伸手为郑长忆打了帘。
郑长忆低头走进暖阁,在迈进暖阁的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他不敢抬头,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皇帝的指示。
皇帝在看着什么东西,只听低声说道:“过来吧。”
郑长忆这才缓缓迈步,一步一步朝着皇帝走去。
直到快走近皇帝身前,他才如遭雷击般地察觉 —— 今日暖阁里没点龙涎香。
而自己偏偏今日带着太子的安神香。
郑长忆一时间紧张得不敢呼吸,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在心中只能祈求皇帝今天心情好,又是找他谈正事,不会让他靠得太近以至于闻到那安神香的味道。
于是,在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他便敛衣跪下,声音沉稳而恭敬:“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上头的皇帝似乎心情不错,轻笑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只听 “咚” 的一声闷响,一个东西被掷在了他的面前。
郑长忆看着面前的一团东西,瞬间遍体生寒。
那竟然是自己和太子传信用的白背鸦,已经被扭断了脖子。
郑长忆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只被扭断脖子的白背鸦,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挣扎。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各种可怕的后果如走马灯般闪过。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和太子的私情极有可能被皇帝发现了。他不敢想象皇帝会如何处置他们,是雷霆之怒下的严惩,还是更加残酷的惩罚?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想要解释,想要为自己和太子开脱,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抬头看皇帝,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恐慌与不知所措。
皇帝似乎极其享受郑长忆此刻惊恐万状的表情,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满足地欣赏了好一会儿。郑长忆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想这几日的信件内容。他心中暗自庆幸,只有自己写了那些缠绵之语,太子因为忙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回信。他决定赌一把,颤抖着声音说道:“陛下…… 臣有罪…… 臣不知廉耻…… 妄图…… 勾引太子,臣罪该万死……”
皇帝听了这话,笑的更加高兴了。那笑容在郑长忆看来,却让他浑身发寒。那笑就像自己曾经笑吏部侍郎是个蠢货一样,充满了嘲讽与冷酷。皇帝随手抓起桌子上散落的一堆纸,用力甩在郑长忆的脸上。纸张如雪花般唰啦啦地散开,纷纷扬扬地散落满地,覆盖在那只已经死去的白背鸦的尸体上。
郑长忆看着眼前一张张信纸,瞬间如遭雷击般瘫软在地。
“吾爱孤山”“长忆吾爱”,这些曾经让他心醉神迷的话语,如今却成了他们的罪证。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不断磕头,强迫自己的大脑想出一个说辞。
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陛下,臣有罪,是臣不知好歹,不知廉耻,去,去蛊惑太子殿下。臣只是…… 只是怕陛下有了新欢忘了臣这个旧爱…… 臣想给自己找个靠山啊陛下。臣对您的忠心并无改变啊陛下!”
皇帝一向是吃这一套说辞的。郑长忆五体投地地跪在那儿,心脏狂跳不止,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提醒着他此刻的危险处境。他听着皇帝缓步走到自己身前,那沉稳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让他胆战心惊。皇帝轻笑道:“说完了吗?”
郑长忆缓缓抬头,满眼泪花地看着皇帝。皇帝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似乎根本没指望他再回答什么。皇帝把脚下碍事的白背鸦尸体踢开,那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暖阁中却显得格外刺耳。皇帝站在郑长忆面前,展开手中一直拿着看的画册。
郑长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画册里的内容,这竟然是自己的春宫图。那画面清清楚楚地画着自己曾经被太傅带到穆王爷府里表演成果的画面。
他只觉得浑身脱力,绝望地看向皇帝。
皇帝合上画册,笑着扔在榻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还是那时候的你听话乖巧啊…… 只可惜人无再少年喽。”
郑长忆上下嘴唇开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皇帝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背着手看着他,缓缓说道:“很奇怪,是吗?这些东西不是应该早就由李源交给太子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我手里?”
郑长忆此时的震惊难以言喻。为什么皇帝什么都知道?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陷入陷阱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是自己和太子身边有内鬼吗?
可是自己这边接触这些的,只有金环,他甚至没让银铃碰过。
金环在自己第一世时宁死不招,拿命保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的。
太子也不是莽撞粗心的人,很多事甚至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到底是谁,能知晓他们所有的事,拿到他们封藏的东西,让他们从头至尾都毫无察觉?
郑长忆想象不出来,他一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如同幻境一般。
他呆呆的看着皇帝,三辈子,第一次这样直白的问皇帝:“您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如今才拆穿?”
皇帝笑着坐下,扶着脑袋看着他:“为什么?你居然会问为什么。因为玩你一个玩腻了,看你像个蠢货似的爱上仇人的儿子,还要在我面前装作不熟,继续奉承我,难道不有趣吗?”
郑长忆听了皇帝的话,只觉得如坠冰窖。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身体微微颤抖着。
“郑鹤啊郑鹤,你平日里看着倔强,每次碰你都像逼良从娼。没想到你这么不挑食……”
皇帝看见桌子上方才没扔出去的信纸,拿起一张,看完乐道:“不仅仇人的儿子吃得下去,还念念不忘自己的恩人呢,跟太子的情信里封封问询李伯仁的去向……郑长忆,朕真是小看你了啊,早知你喜欢玩的这么花,还顾忌这么多作甚?”
郑长忆只觉得脑海中如惊雷炸响,前世的画面如汹涌的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灵。他拼命地摇头,嘴里喃喃着:“臣没有,臣没有……” 可那声音却显得如此无力。
李源的名字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灵魂深处。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前世的种种,那些痛苦的回忆如影随形。
为什么前两世自己死前,李源都不在?因为李源因为自己惨死了。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郑鹤啊,朕觉得李源这个字起的真好。”
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而绝望。
皇帝悠然自得地欣赏着郑长忆的崩溃,那模样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他慢悠悠地说道:“别急着绝望啊,朕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有些你自己都不清楚,你难道没兴趣听一听?”
郑长忆双目无神地看向皇帝,心中满是疑惑与恐惧。他不知道皇帝今日为何突然这么好脾气,更不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说出怎样可怕的话语。皇帝手中摸索着一块玉环,那玉环在暖阁的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却让郑长忆感到一阵寒意。
“你有没有觉得这大半年过的很顺?” 皇帝抬眼看向郑长忆,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或者说,这辈子,过的很顺。”
皇帝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郑长忆的心上,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的耳鸣得厉害,脑海中一片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帝甚至知道自己是重生的?
皇帝微微挺直了身子,缓缓开口道:“郑长忆,朕有时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钝。有着这样受神明眷顾的能耐却至今不知道如何使用。”
他缓缓俯身,看着瘫坐在地的郑长忆,眼神中甚至有一丝羡慕。那羡慕的神色在皇帝的眼中一闪而过:
“郑长忆,世间万物是围着你转的,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