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个人在农家小院的日子并不算难熬。
虽然没有仆人随侍,但顾爻将一切安排得很好。
每日会有镇上酒楼的人给袭越送来一日三餐,照顾着袭越的饮食。
隔壁的大婶会给袭越送来煎好的药。
甚至连沐浴和衣物的换洗,顾爻都有安排庄子的仆役。
袭越每日闲来无事就在院中走走
每日不是吃饱了睡,就是睡饱了吃。
倒是把前十来年没歇够的日子一次歇了个够本。
只是体会过有个人在身边陪着的感觉,一个人总归是有些寂寞。
想到顾爻,袭越又有些想念他了。
连带着回想起那些没营养的八卦,回味起来,在脑子里嚼巴两遍,也体会到些趣味,带出些甜。
那平日里勾不起他半点兴趣的志怪话本故事,如今确实是想念的紧。
也不知那书生知道自家娘子是只狐狸之后会怎么做。
袭越叹了口气。
已过去三日,也不知小少爷何时才会再来把故事讲完呢?
袭越正像往常一般踱步到院门口,却听到一声远远的呼喊。
“阿玖—”
袭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带着喘息声在自己面前停下。
顾爻跑着来,有些累着了,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平复了一下呼吸方才开口说话。
“阿玖,我来给你讲完剩下的故事了,这次我能在这边住三天,阿玖可不要嫌我烦。”
少年奔跑而来的带起一阵清风,携着特有是甘松香和田间的稻香,无端撩人心绪。
听着少年的声音,袭越觉得连日来飘忽的心都安定下来,带出些欢喜。
心里好似缺了的那一角补足,如潮般的欣喜漫上心头,一下一下拍开了袭越冰封的内心。
袭越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是这般在乎小少爷的。
他感受着胸腔里心脏的颤动,每一次跳动都在清楚地告诉袭越。
他心悦小少爷。
每一下跳动,皆是喜欢。
心头心绪的翻涌让他想对少年人说尽情话,却生生被他压了下来。
等等,再等等。
等到他危机过去,等到他眼睛复明。
等到……小少爷心悦他。
他突然很想看看小少爷的模样。
少年人会是什么样呢?
是金尊玉贵?
还是圆润可爱?
又或是芝兰玉树?
无论袭越现在多想看看顾爻的模样,如今他的眼睛只恢复到能勉强感受光亮。
压下心头的翻涌,袭越面上不动声色,挂上温和的笑。
别把人吓跑了。
“不会嫌弃阿笙烦的,晚上阿笙可以给我讲完上次的故事。”
顾爻展颜,“好啊。”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村子宁静祥和。
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袭越在这里住了这些时日,倒生出些许岁月静好的感觉。
有时也会贪恋这份宁静和这份安稳,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个人。
他的眼睛也好了许多,已经可以看清模糊的人影,他知道自己应该要着手离开了。
可是他想再等等,等到他眼睛能看清事物。
他想看看小少爷是什么样子的。
一眼就好,一眼……也好。
时间也已经过了一月半,杭城逐渐步入冬天。
今年的天气似乎格外寒冷,早早的晨间就开始起霜,午间温度一高,那霜和冰便化开来,带走这些时日难得的温暖。
袭越披着顾爻前几日送来的水貂披风,坐在窗前,都感到些寒意。
袭越早已把院子摸索都得明明白白,他知道这个方向往窗外看去,刚好是可以看到院门口的角度。
前几日本是约定的日子,顾爻却因为天气转凉受了风寒 ,差人来送了信。
如今他的风寒也不知好了没有。
袭越想到上一次见面,小少爷压抑的咳嗽声,心里不太好受。
小少爷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也不知能不能把他接到京城去,让宫里的御医给看看。
距离上次见到小少爷,已经是七日前了吧。
也不知那个状元郎和小姐,两人后来如何了。
顾爻每次来都会给袭越讲个故事,却每次都留一点。
好像是故意吊着某人的胃口一样。
袭越也有问过顾爻,顾爻却狡黠一笑,清越的少年音里带着些许调皮。
“就是要让阿玖一直想着故事,这样阿玖就会一直想着我啊。”
明明都不是情话,袭越却突然感觉有些脸热。
他装作无事,轻咳两声开口,一本正经,“就算没有这些故事,我也还是会想着阿笙的。”
顾爻脸上笑得甜,内心却毫无波澜。
信你个鬼哦。
思及此,袭越轻叹一声。
当真是栽了啊。
才这么几日不见就想念得紧。
袭越想得出神,临近晚间的秋风一吹,脖子上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人一哆嗦。
拢了拢披风,袭越听见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带起院里的落叶,发出一阵“沙沙”声,在这冷清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隔壁农家升起了袅袅炊烟。
是人间烟火。
更衬得袭越这孤身一人有些可怜。
今日小少爷大抵也是不来了。
袭越略微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担忧。
病去如抽丝,也不知下次再见要几时。
袭越抬手关起窗户,桌上是放着晚膳的食盒。
顾爻银钱给得足,这些饭食也是酒楼大厨用了心去做的,也算是色香味俱全。
可是没了那个人在身边解乐逗趣,这些美味的食物在袭越口中吃起来都是食之无味。
勉强吃了一半,袭越就放下碗筷。
如今眼盲,袭越也没办法做其他事,只能早早上床。
长夜漫漫,还不知该如何过去。
袭越无端生出自己是个深闺怨妇的错觉。
如今更是独守空闺。
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摇了摇头,袭越往床的方向走去。
*
天色已经过了午后,秋天的天又黑的早,顾爻还是央着樊老爷子让他出来。
他年纪小,又自小体弱多病,总会得到家里人更多怜惜。
被那双无辜的眼睛一盯,樊家老爷子总会败下阵来,由着顾爻就去了。
那下垂的眼角泛着泪花,显得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庞更加无辜。
顾爻的语气再带上些许哀求,谁又能拒绝他的请求。
樊老爷子看着顾爻欢脱的背影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还真是越老越心软啊。
顾爻紧赶慢赶地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前到了小院,挥挥手就让小厮去就近的樊家庄子歇息一晚。
他蹑手蹑脚摸进小院,却没看见屋内点灯,还以为袭越早早歇下了。
本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看到这么适合搞事的氛围,那股子想要恶作剧的小心思上来就压不住了。
0529不解风情地开口,『“宿主大大,他没睡。”』
顾爻脸上笑意更深,摸摸下巴。
『“我知道啊,睡了怎么刷好感,这是情趣好不好。”』
0529深感人心复杂,安静闭麦。
顾爻摸进房内,动作虽轻,却怎么也避不开袭越的耳朵。
窸窸窣窣的声音,放在哪个有歹心的人身上都是不合格的。
小少爷应该还自我感觉良好吧。
他本就毫无睡意,从顾爻到门口,就已经知道是谁进门。
小少爷的步调,他是最熟悉的。
既然小少爷想要吓他一下,那就看一看到底谁会被吓到吧。
他躺在床上静静等着小少爷“羊入虎口”。
顾爻越靠近床边越激动,连呼吸都变得凝滞轻缓。
想到平常冷静自持的袭越被他吓到从床上跳起来。
他会气急败坏,可能还会尖叫。
那个场景,还真是想想就开心。
在那双“罪恶之手”即将碰上袭越时,袭越猛地睁开双眼。
月光下,袭越脸色惨白瘆人,瞪着一双眼,那双眼如今因为眼盲还毫无焦距,衬得袭越跟个索命的吊死鬼一样。
顾爻被这幅讨命鬼的模样吓得猛地退后,却绊到了脚踏猛地往后倒去。
顾爻一脸惊恐,深感吾命休矣。
千钧一发之际,却被袭越一把拽住手腕压回床上。
只听见袭越调笑着开口,“呦,这是哪家的小狐狸,要来吸我精气啊。”
顾爻被压到床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听到袭越略带调戏的话,那脸色更是猛地蹿红。
带着病气的脸上现在倒是有了些看起来健康的红。
顾爻知道袭越肯定早就发现他了,这哪里有半分刚睡醒的模样。
如今自己更是被人压着动弹不得。
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个认知顾爻一阵气闷。
袭越一条手臂压在他的肩颈,一条腿别住他的双腿,双手手腕又被袭越另外一只手压在床头。
在此进退不得的境地,他没有做什么无谓的反抗,怂的从心。
“阿玖,我错了。”
这个刚刚敢来吓唬自己的人现在认错又如此之迅速,袭越都感到无奈。
特别是少年的清越的声音里带着些讨好意味,显得有些软和,就更让袭越狠不下心。
他似乎都能想象到少年那双明亮的双眸盯着自己,带着些狡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明目张胆打着让自己放过他的小算盘,袭越却无可奈何,只想纵着他。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面上袭越还是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毕竟,总归是要讨些好处的。
“哦?阿笙错在哪了?”
顾爻也不管袭越能不能看到,讨好一笑,“我不该吓阿玖的,我明日给阿玖做白玉枣糕赔罪,好不好?”
白玉枣糕?
小少爷亲手做的白玉枣糕!
亲!手!做!
?!
听到这个赔礼,袭越满意了。
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是懂的。
徐徐图之,谋后而动。
虽然心里想要些更过分的赔礼,可是如今还不到时候。
袭越翻身从顾爻身上下来,顺势躺到里侧,还拽着顾爻的手。
顾爻:“……”手还不放开?!
“这个赔礼勉强合意吧,那阿笙明日要亲手给我做。”
袭越还特意强调了一下“亲手”。
顾爻狡黠一笑,佯装不懂。
“当然是我做啊,如今阿玖行动不便。”
袭越:“……”我恨你是个木头。
被顾爻一句行动不便堵回来,两人间那点子旖旎气氛都被搅和没了。
罪魁祸首却还毫无察觉。
只见顾爻躺在温暖的榻上打了个半滚,快速起身把外袍和披风脱下,又把自己整个裹进被子,一点不带客气的。
刚刚病愈,又是赶着颠簸的村路来的,顾爻早就累了。
要不是想搞事的心支撑着他,早就睡过去了。
他打着哈欠,声音迷迷糊糊,“明天给阿玖做白玉枣……糕。”
话还没说完,清浅的呼吸声就已经传来。
长夜漫漫,终究是只有袭越一个人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