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丞相府。
顾爻正在思考着明日道谢的谢礼该送什么。
青竹在外敲了两下门,轻声道,“少爷,相爷唤你去书房。”
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残渣,顾爻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像是早有预料。
穿过回廊来到书房,顾爻只看见顾济舟的背影。
青竹弯身退出书房,贴心带上门。
留给二人单独谈话的空间。
顾爻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父亲要和自己谈一谈了,叹了口气,他弯腰施礼,“父亲深夜唤儿子前来,所为何事?”
顾济舟转身看向顾爻,打量着这个自小便体弱多病的儿子。
送出京城时,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也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
端详着顾爻肖似自己夫人的脸庞。
已经长开的青年,眉目疏朗,光洁白皙的脸庞,在泛黄烛光里泛着莹莹的光。略微下垂的眼角显得整个人格外柔和,淡雅如雾的眸子带着点点星光。
生的是一副雅正端方的好模样。
他让顾爻坐下,也不拐弯抹角,“今日是安王殿下送你回来的?”
“是。”顾爻也不掩饰。
看着顾爻毫不掩饰的模样,他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自己的孩子,他清楚他的性子。
有才情,有手段,有心眼。
表面上看着温柔,对谁都彬彬有礼,可是骨子里就是亲疏有别。
对陌生人面上再有礼,骨子里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会有一见如故的可能。
他又是不久前才回到京城,这半月在丞相府更是一步未出,那就只可能是在诗会上见过安王。
而且这个安王,很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略一思索,顾济舟就想通其中关节。
他似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看向顾爻试探着开口。
“是他吗?”
顾爻直视着父亲的审视目光,也不回避,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
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执拗。
心里的猜测被顾爻亲口证实,顾济舟更加头疼。
心中一切被顾爻这声肯定串联起来。
安王三年前杳无音信的那段时间也确实对得上。
还有之后回京时眼睛略有不便,都和顾爻所言一一对应。
嗐,怎么偏偏是个皇子呢。
要是个普通人,他顾家也能拿捏住,必不会让自家孩子受了委屈。
但他也知道,他劝不住顾爻。
从三年前,他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顾爻昏迷着都在梦中唤着另外一人的名字,已经不是普通的好友可以解释的。
醒来之后,他更是直接跪在长辈面前言明了自己的心意。
再多的气,当时也都发了。
他也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
顾济舟摆了摆手,让顾爻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
这糟心儿子!
顾爻弯腰施礼,转身出门。
踏过门槛时,他脚步顿了顿,转头望向顾济舟,眼里带着愧疚。
“爹,让你操心了。”
说完转头快步离开。
顾济舟愣了愣,闻言失笑。
罢了罢了,如今朝局不太平,顾家百年中立,如今也要乱了。
谨慎了半辈子,也正好看看孩子的眼光如何。
安王吗?
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吧?
是韬光养晦?还是一蹶不振?
顾济舟眸光一暗,看来,该查一查了。
*
顾爻早早等在安王府门口,大年初一 本是走亲访友的好日子,安王府却真可称得上一句门可罗雀。
想起丞相府的门庭若市,那地方的官员,京城的官员,各家的小厮仆从,争着给丞相府送礼,正门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安王府的位置甚至是选了个离皇宫甚远的地方,比之其他王府,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说得好听是寻个僻静之处让人将养身子,可满京城谁看不出来,这是一种不喜的讯号。
顾爻叹了口气,让青竹上前去给门房递上拜帖。
约莫等了一刻钟,顾爻等到王府正门打开,管家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爻点了点头,跟着下人来到正堂。
王府的人也没有怠慢着,马上给上了沏好的茶水。
顾爻不动声色打量着园中的光景,一片荒芜,树木枝桠杂乱无章,一看就是没有经过打理的模样。
顾爻皱了皱眉,袭越这境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好。
想到昨日除夕夜宴,自己却在街上碰到袭越,顾爻轻叹口气。
他知道如今袭越肯定是疑心甚重,自己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呢?
袭越缓步走来,他没想到顾爻真的会登门拜访。
0529突然开口,『“宿主大大,秦瑓在堂后。”』
顾爻一挑眉,正愁着要怎么接近袭越呢呢?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真是个神助攻!
我靠近不了山,那就让山主动来靠近我。
剧情里,可就是这位秦公子给袭越出谋划策,自导自演了一出英雄救英雄的戏码,才让原主从年少的微末好感变为爱意的。
顾爻知道这波稳了。
敛下欣喜,他起身弯腰行礼。
“参见王爷。”
袭越摆摆手,让顾爻坐下。
他转头看向顾爻,眼底带着询问之意,“顾公子今日登门,可有何要事?”
顾爻让青竹将檀木盒子呈给袭越,“这是在下得的一方极品徽墨,特赠予王爷,聊表昨夜谢意。”
袭越让管家收下谢礼,不动声色打量着顾爻。
顾爻毫不避讳直视着袭越,晶亮的眼眸满是少年人的澄澈。
一心一意看着你时,感觉你就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袭越看不懂这位顾公子要干什么,又或者说,他不愿看懂。
轻笑着试探开口,“顾公子还有其他事吗?”
言下之意就是没什么事,顾爻就可以走。
顾爻眼里闪过伤心,欲言又止,又迅速垂眸,起身施礼。
“左右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完,顾爻利落转身离去。
反正今日来接近袭越的目的会有人替他完成。
顾爻当然要给他们留足谈话时间。
看着顾爻单薄的背影,想到顾爻刚刚一闪而过的难过,袭越皱了皱眉。
待顾爻走后,秦瑓从堂后缓步走出,轻声道,“王爷,这顾家小少爷,或可一用。”
袭越摩挲了一下茶杯盖,兴致缺缺,“如何可用?”
秦瑓笑了笑,“王爷不是最清楚吗?那顾公子眼中,可把他的心思全表现出来了。”
袭越猛地起身,拂倒了桌上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浸透袖口。
“秦瑓,你应该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秦瑓低头跪下,“可是王爷,顾爻的身份于我们是一大助力不是吗?”
感受到袭越的怒气,秦瑓也是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京中谁人不知顾家宠爱嫡次子顾爻,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顾丞相在朝中威望甚高,顾家长子如今也是在军中颇有威望,笼络了顾家,就笼络了朝中大半官员。”
袭越蹙了蹙眉,好似在思索秦瑓的提议。
见袭越动摇,秦瑓连忙煽风点火。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袭越摆摆手,让秦瑓下去。
秦瑓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抹笑,他知道这事大抵是成了。
*
顾爻回到马车上,才放松神色,刚才所有的难过和压抑仿佛都是假象。
听着0529在自己识海里哭成憨批,顾爻略感头痛。
『“你哭什么?”』
0529抽噎着开口,甚至还幻化出一只手捏着手绢擦眼泪。
『“宿主大大,太虐了,故人重逢却对面不识,呜呜呜。”』
听着这哭声,顾爻脑壳子疼。
『“别哭了,现在当然不能相认,这种大杀器自然是要用在关键地方。”』
0529被吼的一愣,倒是止住了哭声,顾爻反手把它关进小黑屋。
烧饼系统,眼不见心不烦。
顾爻在脑中梳理了一下时间线,现在是天乾二十年,明年二月举行科举会试。
这次科举,发生了大宣朝建立以来最大的一场科举舞弊案。天子震怒,彻查朝野上下,牵连出太子之位有力竞争者昱王和靖王,自此这两位王爷一蹶不振。
袭越如今在韬光养晦,也是借此朝堂职位空缺的机会,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人马。
明年秋狝,西菱的使臣来访,在猎场上大肆挑衅,袭越更是凭借着过人的射术和骑术力压西菱,保住了大宣王朝的脸面。
经此一事,袭越崭露头角。
之后便是夺嫡之争。
顾爻眼神暗了暗,看来要加快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