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肩膀,章苗苗被拍了两下,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开窍。
“原来何知青真的是坏人!怪不得她昨天刚到,就在我们面前各种阴阳怪气地说自己在原来的大队,怎么怎么受委屈,怎么怎么受欺负,早上我走的那会儿,她还让我小心你呢。”
告完状,章苗苗十分真性情地来了一句总结:“何知青真会装模作样,幸好我没听她的。”
乔卿卿笑了笑,“不用为了不值得的人破坏自己心情,先把东西放进这个房间吧,等会儿出来我把窗户和房门锁上。”
今天她这儿人多手杂,不锁上,怕丢了东西不好跟人家交代。
之前乔卿卿在章家借住了两天,和章苗苗也算半个熟人,加上看在章峰夫妇的面子上,乔卿卿对章苗苗始终热情周到。
渐渐的,章苗苗也完全放松下来,甚至主动提出要帮忙。
老知青们都被拉去充当劳动力,章苗苗虽然是刚加入的行列,但也没多少生疏感,很快就和姚小曼、周兰芳熟络了。
毕竟是一个学校的,只是不同班级。
快到中午,章峰夫妇、公社领导都到了。
乔卿卿和陆珩作为新房子的男女主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出来迎客。
章苗苗下乡那么久,都没回去探望过父母,此时得知爸妈来了难忍激动,连忙也跟了上去。
“爸、妈!”
一眼看到父母,章苗苗便开心地喊着,直接扑了上去。
章峰夫妇在来的路上,就从公社领导这里得知女儿转到红升大队。
两口子本就万分期待,此刻女儿出现在眼前,那股狂喜的心情无法言表。
周雪梅抱了抱女儿,才抚摸着女儿的脸,满眼心疼地说:“才两个月,怎么就瘦了这么多、黑了这么多?”
章苗苗笑嘻嘻地挽着母亲的胳膊:“劳动光荣啊,我这都是光荣的印记!”
紧接着又皱起眉头,哼了一声,“不过,妈你也不心疼我,下乡这么久也没见你来看我!”
“还不是你爸,说什么我去看你的话,肯定会见不得你吃苦,要把你带回来,要么就让你感觉随时都能回家,不好好劳动,干脆不许我去。”周雪梅说到这里还是有些咬牙切齿,她为这事和丈夫吵了几回了。
但丈夫说的也对,自己要是看到女儿在地里劳动,肯定会心疼得要死,女儿也容易松懈,从而改变主意。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已经下乡了,想回来谈何容易?
只有等时间再长点,那时女儿已经完全适应乡下的生活,再去探望她。
此外,章峰也跟妻子说了另外一个公社的下乡知青,就因为父母去乡下探望的次数太多,被人举报,导致那名知青被转到很远的一个地方下乡,父母也受到了单位的警告和批评。
本来主动下乡,是一件能让全家人都被赞扬的事情,就因为忍不住思念,才搞得一家人的好事变坏事。
周雪梅一听后果那么严重,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能害女儿被转到其他地方,也不能害了丈夫。
这边母女俩叙说着离别思念之情,而看到女儿除了变黑变瘦,看起来依旧活泼健康的章峰,则是和公社领导一起,与陆珩交谈起来。
到底是出身京市的军三代,陆珩的言行谈吐都和他们从前所接触的人不同,姿态合宜、赏心悦耳,令人极度舒适。
跟在乔卿卿面前还是有些微差别的。
起码对待外人,陆珩从不脑补。
估计是他那颗聪明的大脑袋也知道,如果它不主动迷惑主人的话,这个媳妇儿早晚要跑。
有陆珩接待他们,乔卿卿就能脱身去忙别的事了。
没过多久,桌椅就摆好了,大队长招呼大伙儿坐好,厨房要上菜开席了。
院里摆了三张桌子,这是桌子数量的极限,不是院子的极限,更不是人数的极限。
大队长就对众人讲话道:“今天是乔知青和陆珩同志的乔迁之喜,大伙也该有个表示,给多给少都是心意,有钱的拿钱,没钱的拿物!小俩口新家新户的,什么都缺,谁家里要有多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碎布头什么的,往外捎捎,没有这些的,给点地里的青菜红薯……总之一句话,我们不能白吃不是?”
还真有人打算白吃的,不过被大队长那么一说,那些人也就偷偷歇了心思。
有大队长带头,众人都送上了乔迁礼,这才入座吃饭。
一桌坐十个,因为桌椅不够,三桌都满了才坐了三分之一的人。
没办法,只能分批吃。
客人入座,菜也开始上桌了。
先上一份黄焖鸡,加了很多土豆、胡萝卜等配菜。
接着就是海鲜了。
红烧鱼、白灼虾、蛏子花蛤双拼、芹菜炒鱿鱼、炸带鱼、清蒸蟹、水蒸蛋、蒜蓉空心菜、炒红薯叶。
最后是一大盆的红薯饭。
足足十道菜,虽说在渔民眼中,能称得上肉菜的只有一道黄焖鸡。
可还有一道大荤的蒸蛋呢!
而且这么多的海鲜其实都算是荤菜,现在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的。
所以乔卿卿这场乔迁宴的席面一出,还是很震撼人的。
住在镇上没法自己打渔赶海的章家人,还有公社的领导,看到如此丰盛的菜色后,已经食指大动。
心里暗暗想着,今天的礼没白送。
这一桌席面,丝毫不比他们拿来的礼差!
此时,章峰有些后悔没送钱,而是听了妻子的话,送了一些鸡蛋和两匹布。
毕竟他们一家三口今天都来了,相当于送一份礼,吃了三人份的饭。
但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先吃饱再说吧。
红薯饭也不是平常的六四或者七三比例,而是五五乃至四六比例,饭一点不比红薯少,甚至好像比红薯还多呢。
每人盛上满满一海碗的红薯饭,就开始大快朵颐。
乔卿卿和陆珩两个主人家也没上桌。
毕竟这种时候都要先顾着客人的。
他俩分别招待没上桌的男女同志,省得别人看了心里不得劲。
事实上,见乔卿卿两口子和自己一样没吃上饭,基本上村民心里的怨气就消了。
一直吃了三轮,也就是整整九桌,才招待完所有来客。
第三轮的时候,乔卿卿两口子,外加帮忙的知青们、三个妇女同志,也上了桌。
包括乔卿卿在内的八个老知青,加一个陆珩和一个冯秀梅,正好够一桌。
另外两个做饭的妇女同志,则去了另一桌和自己认识的村民坐一起。
乔卿卿一坐下,就感激地跟大家道谢。
“今天辛苦大家了,多亏了你们的帮忙,否则我这儿肯定乱套了!忙了一上午,肯定都饿坏了,大家快吃吧!不够的厨房还有。”
虽说黄焖鸡分量不多,但别的菜都是备得足足的。
众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听到乔卿卿这话,都“嗯嗯”地点着头,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
虽说今天有红烧鱼,但其实综合下来也没费什么油。
鱼是分批炸的,炸过鱼的油用来炒菜,这一块秀梅婶子掌握得很精准,绝不会多用一滴油。
吃饭的时候,都没人剥虾,大家直接夹起来吃的。
乔卿卿平时吃虾倒是剥壳,这会儿嫌费事也不想搞特殊,就没上手。
身旁的陆珩把袖子挽得工工整整,连褶皱都是对称的,这才夹了虾子到碗里,一丝不苟地剥壳。
大家见状也没什么奇怪的。
姚小曼和身旁的周兰芳嘟哝:“以前我吃虾的时候也爱剥壳,下乡两个月,突然觉得虾壳也挺好吃的。”
周兰芳很淡定地表示:“那当然了,毕竟我们下乡这么久,都习惯了吃饭像打仗似的,哪有心情慢悠悠剥虾壳。”
“那姐夫怎么还能保持这个习惯呢?”王志文多嘴一问,“部队里吃饭时间比我们还短吧?”
这话一出,气氛变得尴尬,大家都知道陆珩被撤职了,你说这个合适吗?
周兰芳在桌子底下踩了王志文一脚,王志文顿时面容都扭曲起来:“嘶——!”
“志文你和孙山今天一直挑水辛苦了,可要多吃点。”
情商高的老知青开始为陆珩解围,拿吃的去堵王志文的嘴。
陆珩脸上并无异色,甚至看在他们都对媳妇儿很友好的份儿上,没有回避问题,就此话题和大家聊起了部队里的生活。
“最初,我们吃饭只有五分钟,那时不需要我们去打饭,每个人将饭盒放在面前的桌上,炊事班的人会依次分发食物,发完后,一声哨响,就整齐划一地端起饭碗。五分钟一到,哨声准时响起,这时必须放下碗筷。”
“时间长了,就不需要遵守这样严苛的规矩,但身为军人,要随时做好被召唤的准备,无论是吃饭还是日常生活,都要保持高效率。”
“等到了能够让家属随军的级别,选择更多,比如打饭回家属院和家属一块儿吃。”
众人边吃,边听陆珩讲述。
等陆珩讲完,他碗里已经堆了小山一般高的虾仁。
乔卿卿挺意外的,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吃虾。
可这个念头刚闪过,陆珩突然伸出手,把她面前的碗拿了过去。
碗里还有她吃剩的鱼骨……
紧接着,将一碗虾仁放到她面前,“你吃这个。”
一时间,饭桌上的众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可很快那诧异就被羡慕和佩服所取代。
想不到陆珩同志看着挺冷淡的,居然这么贴心,还知道给爱人剥虾!?
要知道在这种年代,即便是夫妻,在外也会保持距离的。
别说是剥虾了,就是说话都不会多说两句。
就冲陆珩同志这不怕羞的举动,男同志们都偷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姚小曼和周兰芳脸上又出现了诡异的“嘿嘿”笑。
两人冲着乔卿卿挤眉弄眼,乔卿卿不知作何反应,只得假装看不见。
鉴于众目睽睽下推来推去的不好看,乔卿卿故作镇定,埋头吃着碗里的虾。
冯秀梅忍不住调侃道:“陆珩同志,没想到你还挺贴心的!”
“卿卿手腕受过伤,剥壳不方便。”陆珩解释了一句,便端着碗暂时离席。
再次回到座位上,陆珩的手干净了,碗里的鱼骨头也没了。
他也不介意这碗是被媳妇儿用过的,盛了一碗饭就开始吃。
乔卿卿看在眼里,心里一串问号。
你刚刚不是洗手去了吗?
干嘛不顺便把碗也洗一下???
难道我的口水更香?
下午两点钟,来贺喜的客人都离开了,剩下的都是帮忙善后的。
桌椅是找村民借的,九成的碗筷也是找人借的,这些都要还回去。
不过,由于章峰夫妇没走,所以乔卿卿只能留在堂屋待客。
陆珩则跟着秀梅婶子收拾去了。
“前天才接到县治安局的通知,时敬业和王美芳要被下放了。”
当章峰说出这个消息时,乔卿卿却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和间谍的牵扯不深?”
之前章峰说过,如果时敬业和吴伟一样,毫无疑问就是间谍应有的下场。
如果时敬业不是间谍,但和吴伟来往紧密,那就要监禁。
而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时敬业既不是间谍,和吴伟的联系也不算多紧密,所以只判了一个下放。
“时敬业有泄露过厂里比较重要的信息给吴伟,但情节不算严重,加上时敬业的确不知道吴伟的底细,上面决定将时敬业下放改造,鉴于王美芳和时敬业的夫妻关系,所以她要和时敬业一起下放。”
听到这里,乔卿卿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下放不是一个好结果,至少对她来说不是!
因为一旦这两人被下放到很远的地方,以当前的时局、交通,她上哪去找人,找不到人,谈何手刃仇人!?
此刻,乔卿卿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假如真到了那样的地步,那她或许别无选择,只能冒险在他们离开前……
“乔知青,这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事儿啊。”
就在乔卿卿眼底暗芒涌动,思绪漂浮时,章峰一脸凝重地看着她说。
“据我所知,上面决意将这两人下放到红升大队,和陆家人在一起。也就是说,你的养父母、你的婆家人都将聚集在一处,这对你来说极为不利,稍有差池,他们就会成为有心人攻讦你的借口。”
“虽然你的实际情况我们大家都知道,但就算是每次来人查一遍你的情况,也够你受的了,毕竟你现在可没多少依仗了。”
最后一句话章峰说得隐晦。
可乔卿卿知道,他是指陆珩被撤职、被上峰冷落的事。
陆珩一垮,她自然是毫无依仗的。
只要陆珩再被人抓到把柄,开除军籍,那她现有的关系网就会将她拉入深渊!
乔卿卿不会轻视敌人,也从来没有低估过局势的艰险。
但即便如此,在得知时家夫妇下放点是红升大队,她依然会松了口气,并暗自庆幸!
只要人还在就好,什么都没有这件事重要。
要是人都没了,她这辈子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是充满缺憾的,以后每天晚上连觉都睡不着,即便是在梦里,她也会忍不住一遍遍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动手?
仇人还活着,抑或是死在了别的地方,都会令她寝食难安!
如今他们要被下放到这个村子的牛棚,一定是老天爷在帮她!
乔卿卿越想越兴奋,眼尾泛起了丝丝猩红。
亲爱的爸妈,上天待我们一家不薄啊,让我们在和渔村再度团聚。
也是这一刻,乔卿卿总算知道,该如何让牛棚那位特务“自然”暴露了……
当天下午,时敬业夫妇就被下放到了和渔村。
接到消息的时旺匆匆赶去,没想到却看见父母憔悴的样子。
他爸妈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见到儿子,王美芳一瞬间泪如泉涌。
“阿旺啊!”
时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妈,“怎么会这样?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去找舅舅了吗?”
王美芳抹着眼泪,悔得肠子都青了!
“是你爸,他交友不慎,拖累了我!”
可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时旺心头便涌上了恐惧。
“妈,你们下放,是不是会连累我?”
王美芳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这种时候,儿子最先在意的竟然是会不会连累他自己。
但终究是为人母的心战胜了所有。
王美芳顾不上心寒,也顾不得难过,连忙拉着儿子的手说:“阿旺,你赶紧和我们断绝关系吧!就像乔卿卿对乔家做的那样,只要断了亲,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连累到你身上。”
说到这里,王美芳又忍不住痛哭起来:“当初就是我犹豫不决,没有及时和你爸离婚,今天才会被你爸拖累!阿旺,你还小,你不能被你爸影响了。”
时旺目光复杂地看向他爸。
当初他爸上吊的时候,妈和时兰兰没有救他,不就没有今天的事了吗?
时敬业感受到儿子的视线,一脸麻木地看了过来,眼神虽然空洞,但是他开口了。
“时旺,如果你还认我这个爸,你发誓,一定要让乔卿卿不得好死!”
时敬业的声音很轻,语气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一股蚀骨寒意。
时旺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了疯狂和仇恨。
联想到自己此前的猜测,时旺颤着声问:“爸,是不是乔卿卿做的?”
这话一出,时敬业空洞的眼神逐渐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他咬牙切齿地说:“是啊,就是她的举报,才导致了这一切!”
话音方落,时敬业猛地盯着一个方向,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乔卿卿!你不得好死!”
怒吼出声的同时,时敬业像是一头失控的猛兽,朝着迎面走来的乔卿卿扑去!
可没等冲到乔卿卿跟前,就被人控制住了。
“时敬业,你想干什么!?”
周爱国低声叱道,“你要是不老老实实改造,我就告诉上面,到时候你只能去牢里监禁了!”
下放的日子不好过,可也比在牢里监禁强。
然而,时敬业却不在乎,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恨不得吃乔卿卿的肉,喝乔卿卿的血,和乔卿卿同归于尽!
“放开我!放开我!”
时敬业发了狂地挣扎,周爱国和副队长竟然都压制不住他,被他挣脱了!
千钧一发之际,陆珩挡在乔卿卿面前,一招就轻松制服了时敬业,把他按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从牛棚的一个房间走了出来。
“吵什么,吵什么?”
看到男人,周爱国和副队长都点点头。
“老郑,今天新来了两个人,这是他俩的资料。”
名为老郑的牛棚看守者接过资料粗略扫了一眼。
随后冲着陆珩和时敬业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是在干嘛?”
周爱国说明了一下情况。
听完后,老郑转身进屋,拿了一条麻绳和一块破布出来。
“直接捆了,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什么时候松绑。”
时旺眼睁睁看着他那一向是家里顶梁柱的爸,现在像是一头没有人权的牲口,被人随意一句话就捆了起来,并堵上嘴巴。
这一刻,他心底的恐惧放大到了极点。
他不要变成这样,他不要!
他才十几岁,如果让他未来像爸妈这样,在牛棚过着屈辱的日子,那他宁愿去死!
心理防线崩溃了,时旺忽然一声不吭就转身跑了。
因为害怕而大气不敢出的王美芳,在看到儿子离开的背影后,默默滑下了一串泪珠。
跑了好,跑了好……
她的后半辈子被时敬业拖累了,总不能让阿旺也跟着受苦,他的人生刚开始,不该被他们拖入泥淖。
交办好时家夫妇的事情后,周爱国就向老郑介绍乔卿卿和陆珩的身份。
并说明了他俩到来的原因。
“这俩孩子也是一片孝心,想把他们带去新房子参观参观。”
老郑是公社派来的人,不归大队管,但在红升大队,权力最大的还属大队长。
老郑可以去跟公社反映周爱国关照牛棚的人,却不能不给大队长面子。
因此老郑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