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军攻破了云凤城的城门。为首的副将大喜过望,只要他抓住周国的女将军,便可功成名就。到那时,拜将封侯,荫及子孙……
副将盘算着,心中雀跃不已。
可是,他没能抓住那个女将军,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登上城墙。
周国的大军赶到了。
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周国的军队将残存的昂军尽数剿灭,又一路攻城拔寨,一路推到了昂国国都附近。
此时的昂国,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与周国抗衡。昂国国君,这个乖张昏聩的皇帝终于幡然醒悟,为保一命,他命人捆了准备逃窜的司徒熠,押去见谷铭,以祈求周国能够放过他,让他能继续在皇位上醉生梦死。
谷铭收押了司徒熠,却没有应允昂国国君。毕竟兹事体大,需得上奏才行。
最终,是昭武副尉心无将亲自消息送回祈安,谷铭则留下来看管昂国的皇亲国戚。
回去的路上,心无镇军大将军岳疏桐的遗言,将岳疏桐安葬在了周国的边陲,好让这位心系江山的将军能永远守卫着周国的疆土。
回到了祈安城后,心无将岳疏桐给段泓的绝笔信呈了上去。段泓听闻了岳疏桐的死讯,又看到岳疏桐写给他的话字字真切,字字泣血,悲恸得难以自抑,竟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段泓这一倒下,数日未醒。
众大臣恐消息外泄,传到昂国去,会让昂国的人再生异心,只好请康宁长公主出面。
康宁长公主下令封锁了段泓晕倒的消息,又以段泓的名义传旨,命谷铭亲自押解司徒熠回祁安,至于昂国国君,段泓正同群臣商议此事,可将昂国皇室眼见看管,以待示下。
形势暂且稳住了。康宁长公主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太医令及几位要紧的皇亲国戚在承意殿外守着。
太医令说,段泓是由于大喜之后大悲,才致骤然晕厥。
无数太医不眠不休,又熬了两日,段泓终于悠悠转醒。
看到守在床边的人是康宁长公主,段泓缓了缓神,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康宁长公主忙扶住他,让他像儿时一样,轻轻地靠在她的肩头。
“大姐,我想要去看看阿灼……”段泓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
“岳大将军葬在了边陲之地,距祈安城太过遥远了。”康宁长公主轻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段泓合上双眼,眼角滚下一滴泪,“可是,我真的好想她……我只有这一个心愿,眼下,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气力,还请大姐为我操持。”
“好,好,我马上就去安排。”康宁长公主也落下泪来。
或许,了却段泓的心愿,能让他重新振作。
“我要为阿灼举行国丧,为她立庙宇,让她受千秋万代的香火。”段泓继续道。
“好,都好。岳将军是大功臣,这是她应得的。”康宁长公主只管附和段泓的话,就像小时候哄他那般。
“殿下,药好了。”墨玺将药端了过来。
康宁长公主接过药,轻轻吹了吹热气,要喂给段泓。
“我不想喝,这药好苦。”段泓皱起了眉。
“喝吧,喝了,你就有力气了。”
段泓倔强地摇摇头。
“没了阿灼,我不过苟活于世。”
康宁长公主心中一惊,忙道:
“泓儿,你莫要这样讲。祖宗留下的江山,还有大周万千子民,都指望着你呢。你哪怕不看这些,也看在岳将军对你一片真心实意上,振作起来。”
段泓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喝了药,就歇着。前朝的事有谷虚怀,你不要挂念。我会去安排你前往边陲的诸多事宜。你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操心。”康宁长公主一边给段泓喂药,一边嘱咐。
“墨玺,你替朕去看望贤则公主,她现在一定很是难过。”喝完了药,段泓忍着嘴里的苦味道。
“墨玺已经去过了,”康宁长公主将碗递给墨玺,“是我派他去的。岳将军没了,贤则肯定是难过的……我已经派了太医令守在镇国侯府。”
“一定有很多人去阿灼府上悼念吧。”
“昭武副校说,岳将军留了话,不让人登门,她的身后事,一切从简。”
“我就知道。”段泓哑声道。
“好了,你歇着吧。”康宁长公主拭了拭泪,扶着段泓躺下,为他掖了掖被角,离开了承意殿。
太医令说,段泓需静养,故大殿之中,除了墨玺等几个贴身伺候的,再无旁人。一时间,承意殿显得格外得空旷。
段泓裹紧了被子,面朝里卧着。
康宁长公主虽说不让他多思多虑,可这又岂是人力能左右的。
过往种种,偏偏就在此时涌了上来,压得段泓喘不过气,连哭都没了力气。
他时而觉得岳疏桐就在身边,时而又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岳疏桐已经离他而去,时而以为自己仍是亲王,时而又想起父母亲人大多已魂归九泉。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三日,康宁长公主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他终于可以往边境见岳疏桐了。
临行前,段泓见到了同他一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要靠着心无搀扶才能勉强走动的向只影。二人相顾,只有向只影不住地说着“她也扔下我一人去了,就这么扔下我一个人了”,像是说给段泓,又像是自言自语。
太医令的药并没有让段泓和向只影恢复些许神采,若无见到岳疏桐的执念在,只怕他们二人都到不了边境。
皇室出行,再怎么有意节俭,排场也是小不了的。数千人马浩浩荡荡,日夜兼程,走了快两个月,终于到了埋葬岳疏桐的地方。
一片荒芜之中,只有一座小小的坟茔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连一座墓碑都没有。
段泓的心像是被熊熊烈火灼烧一般,痛不欲生。他拖着身子,勉强靠近岳疏桐的坟墓。
“阿灼,我来看你了……”他慢慢地坐下,轻轻靠在那一处隆起的黄土上,久久未动。
他的阿灼还在人世时,他们从未这样长久地相依偎过。
“阿灼,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你不能就这样草草下葬,我至少要为你立上一块碑,让后人知道你是谁,你做了什么。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必须听我的……”段泓小声说着,仿佛岳疏桐就在他的面前。
如今已是大周的隆冬时节,北风呼号起来,刹那间,天地缟素。
段泓任凭鹅毛大雪落满了全身也不肯离开岳疏桐半步。他真的很想就这么化成坟茔之上的一抔土,和岳疏桐长长久久地作伴,无论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难违,都再也不能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