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坚匏庄园。
李淑跪在杨文和书房门前已然三日,其间滴水未进,身形愈发孱弱,那绝世容颜配上这楚楚可怜之态,任谁见了怕都要心生怜意。然杨文和却仿若铁石心肠,对其视而不见,更传令相府上下,不许任何人靠近,大有任其自生自灭、不闻不问之意。
“哼!当真是可笑至极!我早就言明,左相乃国之鼎鼐,岂会被你这等小把戏所迷惑!” 李淑脑中陡然响起一阵讥讽之声。
李淑美目之中寒光一闪,嗔骂道:“你懂个屁!”
“你当真不知廉耻!我乃大华宸公主,这般行径,哪还有半分公主模样?” 那声音怒声连连,仿若疯魔。
李淑柳眉轻蹙,冷哼道:“要不,你我打个赌?”
“赌什么?”
“便赌左相他定会认下我这儿媳!” 李淑嘴角泛起一抹轻笑,胸有成竹道。
脑中声音戛然而止,半晌之后,才又响起,恨声道:“若我赢了,你便滚出我的躯壳!”
李淑冷笑不迭:“可以!那若是我赢了呢?”
脑中之声复归寂静。
“我若赢了,日后你必须全听我的!” 李淑笑声中带着几分冷意。
“你不可能赢!左相夫妇与帝后少年相交,携手游历天下十余载,后又辅佐天子登基,乃是大华朝最为尊贵的权臣。他怎会为了你而谋害皇后?再者,皇后待杨炯亲厚非常,视如己出,杨炯与李漟同窗共读,与李潆青梅竹马,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胜?” 脑中声音冷笑连连,嘲笑之意尽显。
“这数年来,父皇一直在打压左相!” 李淑轻声提醒。
“愚不可及!父皇虽手段狠辣,然对昔日功臣向来眷顾有加,即便是燕国公那般之人,父皇亦能恩宠不衰,何况左相?你难道还看不明白?父皇一直在磨砺栽培杨炯,待他从北地归返,定然会将李潆嫁入相府。以李潆那等明眸慧眼,拿捏十个杨炯亦不在话下,届时相府第二代第三代将彻底倒向父皇,左相再难揽权。”
李淑听她说完,轻轻摇头,反驳道:“父皇此招釜底抽薪虽厉害,然他怎会料到我这个变数?李潆能拿捏杨炯,我李淑更能?若她能拿捏十个,我便能拿捏二十,甚至更多!哼!难道我不比李潆貌美?杨炯必然会是我李淑的裙下之臣!”
“你当我李淑是什么?青楼妓女吗?” 脑中声音陡然拔高,声震李淑脑海,令她头痛欲裂。
李淑以手轻揉额头,恨声道:“你闭嘴!你根本不懂杨家,更不懂左相!我李淑难道很差?哪点不配当杨家儿媳?左相诚然不会助我们谋杀皇后,然他绝不会眼睁睁看我寻死,这就是杨家的软肋!相府极重人情,故而才有众多俊才奇人依附。于情而言,左相难以狠下心肠;于理而论,我这个不安定因素,左相唯有亲自掌控,方能安心。是以,我必胜!”
“你未免太看重自己!能居左相之位,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才是常理。你此刻该思量能否见到明日曙光,若我是左相,你早已是个死人!” 脑中声音如冰刀刺骨,毫无感情。
李淑翻了个白眼,懒得与她争辩,直言道:“我若赢了!你日后便给我闭嘴!”
“我不!我才是李淑!”
“是个屁!打赌都不敢,我看你就是个柔懦之姝!怯女!孱妇!” 李淑破口大骂。
“你无耻!你……你……你!呜呜呜~~~!” 脑中声音一时想不出恶毒言语,气得在脑中放声大哭。
李淑被这声音搅得头痛欲裂,本就孱弱的身躯再难支撑,脑海中剧痛袭来,终是晕死过去。
早已守候在旁的摘星处女杀手,疾步上前,抱起李淑便朝其闺房奔去,随后药姑丫鬟各司其职,为李淑悉心检查全身,直至确认无性命之忧,方始停歇。
杨文和独立于庄园后的山巅之上,俯瞰整个苏州城,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昨夜,摘星处送来的三份情报,令他彻夜难眠,心绪烦乱。
其一,马一浮所率中路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中路门户洞开,野利遇乞二十万大军攻克环州,现已进逼庆州城下。
其二,少爷亲领两千兵马,经夏州深入沙漠,欲奇袭兴庆府。
其三,官家晕厥不醒,急诏老爷进京,内侍今日便会抵达。
忆起这三份情报,杨文和深知,大华如今已至生死存亡之境。
大华主力尽失,北地青壮早已被王宗晖和陛下征调一空,放眼望去,只见闾里凋零,村落荒芜。幸得自己早令张泉在熙河兰湟、秦凤路一线,沿庆、原、渭、秦、巩五州构筑防线,只是这五州之地多为厢兵村勇,实难预料能否撑至潘仲询领兵北上。
自家那混小子着实不让人省心,仅率两千人便敢穿越沙漠,还口出狂言要奇袭兴庆府,实乃荒谬绝伦。最令他恼怒的便是沈槐,此人精明半生,临到老来怎么和孩子一同发疯?竟命神通翻越雪山去策应那混小子,当真是糊涂。
如今官家晕厥不醒,王宗晖下狱,看来官家是想要自己亲手诛杀王宗晖以谢天下。左相之位,文官之首,梁国公,大华第一国公,杀相之事,唯自己能担。
“邦之杌陧,曰由一人!” 杨文和恨恨而言。
“定风波!”
身后一黑衣人高声应道:“老爷!”
“带上相印!传令中枢,龙骧卫囚牛、嘲风、蒲牢、狻猊四营抽调一万三千人,金吾卫抽出一万人、麟嘉卫剩余八千五百人,总计三万一千五百人,统归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潘仲询!潘仲询加枢密使衔,为三军统帅,即刻领兵北上庆州阻敌!
再令,户部六库全开,封存皇城总库以备国用。全力支持兵部集兵,告知李泽,本相不论他用何法,募兵也好,强征也罢,七日内必须给潘仲询再凑出两万兵!
通令全国,值此国战,怯战言退者,立斩不赦!”
“是!” 摘星处定风波领命,直奔长安而去。
杨文和伫立良久,朝着北方大骂道:“臭小子,你给我小心点!老子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
言罢,转身下山,踏入马车,亦直奔长安而去。
李淑悠悠醒转,发觉自己竟身处马车之中,举目四望,除一女子外再无其他。
“此乃何处?” 李淑语气清冷。
女子垂首低眉:“相府马车!”
“去往何方?”
“长安!”
李淑柳眉微挑,掀起车帘,见前方梁国公旗飘扬招展,轻轻一笑,起身走下马车。
“看来是我赢了!” 李淑心中暗自得意。
脑中再无声音回应。
李淑亦不纠缠,翻身上马,靠近杨文和的马车,朝着车窗道:“兰陵谢公公垂怜!”
杨文和一言不发,将三份情报递与李淑。
李淑接过,依次展开浏览,眼眸随文字变幻数次,终是收起情报,静候杨文和言语。
“官家晕厥!返京后你需寸步不离,悉心照料!” 杨文和叮嘱道。
“儿媳知晓!”
杨文和微微点头,继而道:“官家醒来后,你便可名正言顺进入礼部。官家未醒之前,你切不可轻举妄动,只需留意官家安危,饮药食水皆需你亲力亲为!”
李淑眼中寒光一闪,急声道:“他们竟如此心急?”
“以防万一!”
李淑一时语塞。
杨文和沉默片刻,又道:“二狗失踪了!”
“什么?”
“你杀田震那晚!摘星处赶到扬州义庄,早已不见其踪迹!似是早有防备!” 杨文和继续说道。
李淑眉头紧皱,疑惑道:“是皇后?”
杨文和摇头:“不像!我深知皇后为人,若她出手,定不会留下丝毫痕迹!而摘星处却发现,二狗已然离去多日,倒像是有人接应。摘星处在扬州城全力探查,却未发现任何踪迹。如此看来,背后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李淑黛眉微蹙,继而惊道:“我父皇?”
杨文和心中暗自点头,暗叹这李淑心思机敏,看来李漟此番可要遇上对手了。
“这才是关键所在,若真是陛下所为,那帝后决裂已然势成,日后不知要死多少人,又要牵连多少权贵!” 杨文和叹道。
李淑沉默不语,若真是父皇所为,那便表明父皇对当年之事不但知晓,甚至还暗中留了后手。想当年开国之际,父皇为保国家稳定,确有可能将二狗送出。皇后大抵亦是知晓此事,不然也不会用千机毒鸩杀母后。
念及此,李淑眼中寒芒毕露,怒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哼!你真心想做我杨家儿媳?” 杨文和冷冷质问道。
李淑知道瞒不过杨文和,直言道:“身心皆为杨家人!然我亦是兰陵萧氏的族长,更是母后唯一的女儿,若不能为母报仇,枉为人子!”
“哼!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便休想得逞!”
李淑杏眼圆睁,泪水簌簌而下,委屈道:“我是杨家儿媳!您怎能如此对我?”
“你还知晓自己是杨家人!你难道想让全家皆因你而死?” 杨文和怒声呵斥。
“那我又该如何?天地虽大,我却唯有夫家可以依靠!兰陵已无亲人,您难道忍心让我做笼中鸟雀,日夜活在愧疚之中?” 李淑放声大哭。
“我当真是小觑你了!你这机敏心思,与李漟相较亦不遑多让!” 杨文和冷眼旁观她演戏,出言讥讽。
李淑迎上杨文和那森冷目光,决然道:“儿媳定会为杨家留下子嗣,以报夫家之恩。李淑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您拦不住我!”
杨文和目光幽冷,大声道:“海棠春!看住她!”
“是!” 摘星处女杀手眼中寒芒一闪,高声回应。
而后,行至李淑身前,冷声道:“公主!请回马车!”
李淑轻笑一声,得意地打马回转,在登上自己的马车前,突然回身,目光冷寒如刀:“叫我少夫人!下次若再叫公主,我杀了你!便是老爷亦保不住你!”
言罢,转身进入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