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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掸落肩头积雪,踏入李潆营帐,正瞧见她于营帐之中,手忙脚乱地摆弄着药罐,独自煎药。
他急步上前,伸手接过她手中草药,皱着眉头,嗔怪道:“你呀,平日里连煮碗面都弄不利索,如今竟敢捣鼓起煎药这般精细活儿,也不嫌添乱!”
李潆俏脸泛红,似嗔似怨道:“见你在外巡视营帐,一时半会儿不见回转,我瞧着你往日煎药时,举手投足甚是轻巧,哪曾想自己上手,却这般手忙脚乱,药罐子不是碰着这儿,就是磕着那儿,当真怪哉!”
杨炯嘴角上扬,调侃道:“现下知道我的好了吧?往后啊,你要乖些,要是把我气得一命呜呼,往后可没人再耐着性子给你煎药喽!”
李潆轻啐一口,笑骂道:“呸,没个正形,也不害臊!”
杨炯俯身,将草药仔细分拣入锅,继而燃起柴火,神色一正,缓声道:“今夜怕是不得消停,我便守在你身旁。”
李潆柳眉轻蹙,问道:“有事?”
杨炯目光凝视着火苗,平静而言:“斥候那边压力如山,依我料想,今夜营中恐生营啸。我今夜不睡,以防不测。”
李潆闻言,亦是惊诧莫名:“营啸之事,我有所耳闻,皆因士卒精神紧绷至极限,一旦发作,那便是洪水猛兽,后果不堪设想。你都安置妥当了么?需不需我调内卫来帮你……”
杨炯摆了摆手,道:“不必,那几人是贾纯刚麾下的新兵,此番随咱们出征,着实不易,不过是精神压抑,需得宣泄一番罢了。待抵达右厢朝顺军司,见着了希望曙光,诸事自会好转。”
李潆见他怔怔望着篝火,愁眉不展的模样,便轻移莲步,依偎过去,挽住他手臂,柔声道:“往后你可有什么盘算?”
杨炯微微颔首,沉声道:“待至右厢朝顺军司,我便与蒲哆辛乔装成西夏要购马匹的豪商大户,大摆筵席,广邀宾客,行招商之举。料想不需多久,便能引得那军司高官前来。常言道,擒贼先擒王,那帮军司官员,个个富得流油,定舍不得这富贵日子。”
李潆眼波流转,附和道:“此计倒是颇为可行!待至右厢朝顺军司,我便可联络当地内卫,他们扎根那里多年,届时定能助咱们一臂之力。”
杨炯知道内卫谍子的实力,续道:“若能占据右厢朝顺军司,大华战场诸多情报,便能落入咱们囊中,而后再相机而动,以谋兴庆府。”
李潆点头认可,忽抬眸问道:“那李嵬名,你打算如何安置?”
杨炯不假思索,脱口道:“她不过一个俘虏罢了,用完了,杀之了事。”
李潆柳眉倒竖,玉手探出,在他腰间狠狠一拧,嗔怒道:“好你个没心肝的,竟敢说这般混账话!”
杨炯吃痛,却也沉默不语。
李潆见状,恨声道:“早该料到,明知她是公主,还让你与她有所瓜葛。先前不过是玩笑打趣,如今瞧来,你对她还真有几分能耐,短短时日,便能搅得她心绪起伏,这般手段,可真叫人佩服!”
言罢,手上劲道又加了几分。
“哎哟,疼疼疼!” 杨炯连声告饶。
“哼,少装蒜,快说,定是给她备好了后路,别想瞒我!” 李潆松开手,没好气地瞪着他。
杨炯苦笑,无奈叹道:“正愁不知如何与她言说。若真能攻下兴庆府,她身为亡国公主,身份非比寻常。我盘算着,先将她安置在灵州,而后辅佐其登上西夏皇位,再助她收拢残兵败将,一路西去,与西域大食诸国、回鹘、突厥等争雄逐鹿,另起炉灶,做那西域的女皇,你觉得如何?”
“好你个杨炯,当真打的好算盘!你把我李嵬名当作什么?丧家之犬么?我乃大夏嫡长公主,岂容你这般随意摆弄!” 恰在此时,李嵬名怒冲冲掀帘而入,正听见这番言语,顿时泪眼盈盈,怒目而视。
骂完杨炯,猛地一甩帐帘,转身而去。
李潆见状,扑哧一笑,揶揄道:“还不快去哄哄?”
“哄她作甚,一个俘虏,这般嚣张,简直无法无天!” 杨炯气道。
李潆白了他一眼,悠悠道:“既如此,那你今晚便留在这儿陪我,哪都不许去。”
杨炯神色一滞,欲言又止。
“还磨蹭什么,赶紧滚!” 李潆瞧他那模样,便知他心里打小算盘,嗔骂道。
杨炯见她确未真恼,低声道:“那我去了。”
“记得早些回来,不许在她那儿过夜!” 李潆哼道。
“放心吧!” 杨炯重重点头,大步迈向李嵬名营帐。
刚入营帐,便见李嵬名端坐一旁,浑身紧绷,如一只鼓胀的河豚,满脸生人勿近之色。杨炯也不言语,径直走到药罐前,自顾自地煎起药来。
李嵬名见他这般无视自己,委屈与愤怒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恰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
杨炯见状,长叹一声,待将草药入锅,方拿起她的巾帕,想为她拭泪。
“别碰我!” 李嵬名猛地一声娇喝,夺过巾帕,哭声更大。
杨炯无奈摇头,先将炉火拨旺,继而缓声道:“李嵬名,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适才所言,便是我为你谋算的后路。”
“你凭什么!你以为自己是谁,竟敢这般安排我?你怎就笃定你能赢?” 李嵬名声泪俱下,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所言极是,胜负未定,我不敢断言必胜,但我自当竭尽全力。若有朝一日,西夏覆灭,以你的性子,定会恨我入骨,我确实舍不得杀你,便只能送你去西域,助你重建家国。” 杨炯神色坦然,不卑不亢道。
“哼,等你活到那时候再说大话吧!咱们的赌约,胜负还未分晓呢!” 李嵬名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杨炯也不反驳,在家的时候,杨文和不止一次教他:谋大事者,当谋全局,需有高瞻远瞩之眼界,大胆擘画宏图,审慎制定方略,一丝不苟执行,所谋皆可成。杨炯深以为然。
说话间,杨炯将煎好的药滤出,递与她道:“身子可好些了?”
李嵬名接过药碗,并不作答,寒声道:“杨炯,你迟早会死在我手里!”
“你哪来的自信?” 杨炯挑眉问道。
“哼,你不是蠢笨之人,难道不好奇我去麟州所为何事?怎就断定我毫无后手?” 李嵬名眉头紧皱,一饮而尽碗中苦药,边伸手递碗,边恨恨而言,神色间怪异非常。
杨炯见状,忍俊不禁,掏出一颗奶糖,剥开递至她嘴边,淡淡道:“并不难猜,无非就是去辽国呗!”
李嵬名闻言,正嚼着奶糖的嘴陡然一僵,美目圆睁,满是惊诧地望向杨炯。
“很意外么?西夏去往辽国之路,无非东北、西线两条,麟州乃西线要冲,你怕是冲着辽国析津府吧,去见耶律南仙?你与她很是相熟么?” 杨炯瞥了一眼她那惊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哂笑道。
李嵬名震惊得久久失语,瞧着他那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呐呐道:“你究竟是人是鬼,怎会知晓得这般清楚?”
“你这笨蛋,自己露了破绽还浑然不知。起初我说向辽国借兵,提及与公主相熟,你不假思索便道出耶律南仙的名字,你难道不知辽国除了她还有三位公主吗?再加上你传递讯息那手段,我问过李潆,她说从技巧上看好像是军机堂谍子的手法,你的后手,不就是军机堂么?”
李嵬名听闻杨炯之言,顿时缄口,蛾眉微蹙,贝齿轻咬下唇,那模样恰似幽林含嗔的仙子,隐忍着满心的不甘与愤懑。
“看来,我是猜中了!” 杨炯嘴角噙起一抹浅笑,透着些许自得。
“你诈我?” 李嵬名猛然娇喝。
“谈不上吧!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杨炯神色从容道。
李嵬名银牙紧咬,切齿道:“你既这般聪慧,不妨再猜猜,我远赴辽国,所图何事?”
“我又不是那能掐会算的神仙,怎会知晓这些?” 杨炯翻了个白眼,对这诘问浑不在意。
“哼,我还当你无所不知呢,闹了半天,也不过是徒逞口舌,并未探出什么要紧消息!” 李嵬名嗤笑一声,那笑中却透着几分酸涩,仿若精心筹备的棋局,轻易便被杨炯破了局,满心的不甘与愤懑。
“这不重要,对我而言,你所作所为,左右不了大局大势。” 杨炯耸耸肩,神色悠然道。
李嵬名见他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怒从心头起,只见她莲步轻移,瞬间欺身而上,玉手一把揪住杨炯脖领,恨声道:“你休要在此装模作样,明明无法对我视若无睹,为何偏要这般气我?”
“莫要自作多情!” 杨炯眉头微皱,拨开她攥着自己衣领的手,直视李嵬名的双眸,眼神中毫无波澜。
“好,好个自作多情!你可有胆量一试?” 李嵬名柳眉倒竖,双眸喷火,恰似那浴火的凤凰,周身散发着倔强和不甘的气焰。
“试什么?” 杨炯剑眉一蹙,面露疑惑之色。
李嵬名朱唇轻勾,绽出一抹狡黠笑意:“很简单,你只需直视我眼眸便可。”
“仅此而已?” 杨炯挑眉问道,心中暗忖,不过瞧个眼睛,量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李嵬名笑意更浓,眼波盈盈:“就这么简单!”
杨炯瞧她那笃定模样,心一横,朗声道:“来!”
此时,营帐外狂风呼啸,暴雪肆虐,雪沫子被劲风裹挟,噼里啪啦地砸在营帐外皮之上,似要将这小小避风之所也一并吞入冰寒渊薮。
帐内,却独成另一番温暖天地,篝火烈烈,木柴在火中噼啪炸裂,迸溅出几点火星,仿若灵动的萤火虫,于暗夜中翩翩起舞,映红了周遭一切,也为对坐二人的面庞凭添了几分暖红。
杨炯与李嵬名,四目交投,恰似飞星撞月,刹那间胶着难分。
李嵬名那湛蓝双眼,真个是人间绝色。眼波轻漾,流转间潋滟生光,眼角微微上扬,自带三分妩媚、七分娇俏,恰似春日柔风拂过柳梢,轻挑慢捻,端的是勾魂摄魄,望来直叫人觉得心魂皆被其牵引,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杨炯凝视着她那仿若倾诉衷肠的双眼,只觉一颗心砰砰剧跳,恰似那困于牢笼的飞鸟,急于冲破桎梏,却又贪恋这方寸间的绮丽温柔,心尖的悸动仿若涟漪,层层扩散至全身,血脉亦为之贲张。
二人仿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营帐外风雪嘶吼全然不闻,静谧得仿若太古洪荒,只有那篝火舞动之声,暖烘烘的气息于这密闭空间氤氲弥漫,丝丝缕缕皆为暧昧情愫,仿若帐外雪絮,悠悠飘荡,萦绕周身,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绮梦之网。
李嵬名朱唇轻启,声若幽林鹂鸟,婉转娇柔中透着几分嗔意,悠悠言道:“你呀,此番赌约,可是输了呢。”
言罢,那粉嫩脸颊仿若被晚霞轻拂,瞬间晕染上一抹羞怯嫣红,恰似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蕊,娇艳欲滴。她缓缓阖上双眸,长睫轻颤,蝶翼翩跹,身子微微前倾,樱唇轻嘟,仿若待采的高山雪莲,满是求吻的娇羞与期待。
杨炯见状,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悸动与慌乱交织,那旖旎情境仿若迷魂香雾,将他层层包裹。
刹那间,杨炯的理智仿若寒夜剑光,瞬间劈开了这温柔迷障。
只见他脖颈一僵,忙不迭地侧过头去,喉咙滚动,连咳两声,强自镇定心神,开口说道:“你可知,雪莲非莲,不过形似罢了。听闻服食可长生不老,也不知是真是假!”
话语间,故意拔高声调,仿若市井贩夫,叫嚷着不相干的言语,希望能驱散这满帐的缱绻旖旎。
李嵬名闻听此言,娇躯陡然一震,仿若被寒霜突袭的雪莲,睫毛簌簌扬起,美眸骤睁,羞愤之情盈满双眸,那原本含情脉脉的眼波,此刻化作两道冰寒利箭,直直刺向杨炯。
她贝齿轻咬下唇,压出一道浅浅白痕,怒道:“哼,杨炯,你忒地不解风情!”
言罢,素手拂袖,带起一阵香风,转身快步走向床边,身形一倒,扯过锦被蒙头,再不理会身后之事。
杨炯见状,无奈摇头,心下暗忖,这李嵬名玩得忒大,委实难以招架,方才若真依了那情境,吻将上去,这赌约自是输定,更怕自此沉沦,再难割舍这朵雪莲花。
“呜呜呜~~!” 被子中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杨炯满心无奈,知晓此番着实伤了她的自尊心,遂起身走到床边,轻声道:“今日,便讲个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可好?”
见她依旧嘤嘤不止,只得自顾自言语:“从前,有位公主,肌肤仿若初雪,故而得名白雪公主。其母早逝,皇帝立了新皇后,那皇后妒心极盛,见白雪公主貌若天仙,竟心生歹念。于是乎,皇后下令诛杀白雪公主,那奉命之人于心不忍,悄然将公主放走。白雪公主逃入森林,邂逅七个小矮人,依次唤作万事通、爱生气、开心果、瞌睡虫、害羞鬼、喷嚏精与糊涂蛋。”
李嵬名猛地掀开被子,泪眼红肿,怒视杨炯,娇嗔道:“你便是那第八个,实打实的讨厌鬼!”
杨炯瞧她这委屈模样,忍俊不禁,调笑道:“如此,你便是白雪公主喽?”
“哼,那几个矮人与白雪公主是何关系?”
“朋友!” 杨炯回道。
“改了!她身边只有一个讨厌鬼!” 李嵬名赌气道。
杨炯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正欲继续讲故事。
蓦然,营帐外平地惊雷,喧嚣不止。
紧接着,“敌袭” 二字仿若洪钟鸣动,响彻营地。
杨炯双眸骤缩,剧烈震颤。他快速抽出腰间贞洁卫,递还给李嵬名,神色凝重,叮嘱道:“保护好自己!”
言罢,身形如电,仿若离弦之箭,直冲营帐之外。
李嵬名紧攥手中贞洁卫,朱唇轻启,低声呢喃:“你也要保重!”
而后,她身形翩跹,翻身下床,利落穿戴衣帽,疾步冲出营帐。举目四望,营地内混乱不堪,仿若被捅破的马蜂窝,士卒们奔走呼号,乱作一团。
她身形闪动,恰似暗夜精灵,不多时便至营地边缘,抬眸望向昏暗夜空,唯见大雪纷飞,李嵬名竖耳凝神,海东青那声声唳叫急促尖锐,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绝。
李嵬名回首深深凝望杨炯消失的方向,再不停留,翻身上马,手中马鞭猛抽马臀,骏马长嘶,仿若离弦之箭,驮着她瞬间没入茫茫黑夜。